此刻严昭已经接过了陆染秋手中的砚台，开始慢慢品鉴起来，丝毫不在意一旁的陆染秋…
陆染秋到也没在意，只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被一撸到底有些怨气，不想搭理自己…他也不着急，就在屋子里转悠开来，看着墙上的书法，时而点点头，时而皱皱眉…
两人就这样无声的在屋子里各看各的，静的就好像这里根本没人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染秋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严昭开口了，他叹了口气说：“殿下此来，想必是为了贪墨安置费一案吧。”
陆染秋见他问话，也不奇怪他会知道这件事。毕竟是在朝堂上，而且还是在御史大夫这个位置上待了几十年的人，这点事情自然是瞒不过他的…于是连忙躬身行礼道：“学生陆染秋，见过老师…”这一礼，是代表一个学生向老师行的拜师礼，无关君臣，不分贵贱。
严昭见状，也放下手中砚台，整了整衣衫，然后正色道：“殿下请起…”
还没等陆染秋开口，严昭就看着他，表情严肃的说：“殿下，在老臣回答您的问题之前，老臣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殿下。”
见他说的严肃，陆染秋正色的点了点头道：“老师请讲。”
严昭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狡黠的道：“殿下以为，何为天下？”似乎就在等着待会儿去辩驳他…
陆染秋有些猝不及防，他没想到严昭居然会这样问他，皱了皱眉，沉思片刻道：“天下者，万物轮回之地也。”
“哦？此话怎讲？”严昭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追问道。
陆染秋回忆了一下，前世看到的很多类似的问话，答案也是五花八门，但他最喜欢的还是那句‘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但是又觉得略显狭隘，其实他觉得这个问题基本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想法，个个不同！
比方痴情人可以为了眼中的那个人倾尽天下，那个眼中人，就是他的天下！再或者说，一个江湖人士，希望能够练就绝世武功，那绝世武功，就是他的天下！所以陆染秋觉得这个问题并没有一个基本定义，非要说的话，他觉得只能从物质层面上来解释天下的定义。
“老师觉得，这天下的构成为何？”陆染秋看着严昭，笑了笑说。
严昭思索一阵，并未回答，而是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学生以为，上至王亲贵胄，下至贩夫走卒，皆为天下的一部分；但他们，决不能离开彼此，是需要相互依存的关系，就好像人食五谷，需要昼作夜息一样，缺一不可…”陆染秋说着又喝了口茶，继续道：“但这依旧不完全，大地给予我们生存的土地，日月告诉我们春耕秋种，漫天的星辰帮助我们观望天象，再细致一些，我们吃的食物，喝的茶水，穿的衣裳，住的房屋，皆为天下的一部分！只有我们将这所有的一切都连接起来，这个天下，才算是完整的！”
其实陆染秋心中对那些动不动就说要倾尽天下的人是有些不屑的，从物质层面上来讲，任何人，都不可能倾尽天下；因为从他被孕育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这个天下中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天下都在将所有人都或紧或松的联系在一起，没有人可以挣脱开，即便是所谓的隐士，一样还是在天下之中！
而他们所谓的倾尽天下，在陆染秋看来，更像是一种否定，不仅仅是否定了天下，其实更多的是否定了他自身以及他心中的那个天下，因为没有人可以绕的开这个天下而独立出来！所有的一切，在这里都是息息相关的，就好像农人依靠种田耕地换取其他生活物资，手艺人凭借手中制作出来的东西来换取财物，商人通过货物流通来赚取差价，士人透过书籍，获取知识，来引导更多的人去合理有效的争取更好的生活…
严昭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理论，不禁皱了皱眉，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驳…
陆染秋有些庆幸，其实他在这里是有些偷换概念的狡辩的，因为他知道，严昭所谓的那个何为天下，根本无法解释清楚，即便是他能偷窥的严昭的内心世界，也是一样。人心这东西，上一秒可能是这样想的，下一秒，说不定就是天差地别…
所以他干脆的放弃了和严昭去争辩，而是用一种古人很难注意到的角度去剖析这个问题，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你跟我谈钱，我跟你谈理想，你跟我谈理想，我跟你谈未来一样，虽然还是一样的命题，但是表达方式和内容的不同，却总能混淆这个人的思维，让他产生混乱，最后不了了之…
不过，在这里，陆染秋觉得自己说的应该没错；毕竟，从人心的角度来讲，天下这东西，实在太飘渺了，根本无法解释清楚…
所以他干脆把这个问题转化成物质层面来解读，任何时候，一个国家，一个社会想要正常运作，就需要所有人调动所有资源来维持，无论他是高官还是普通人，都是构建这个社会的一部分，缺失了哪一部分，整个社会机能都会下降，乃至停顿…
看了看眉头越皱越深的严昭，陆染秋生怕这老爷子因为转不过来这个弯儿，待会儿给弄出个脑淤血，脑梗塞什么的，连忙道：“老师其实不必太过在意，刚才都不过是学生的浅薄见识，老师当世鸿儒，应该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才是，学生恭聆师训。”
严昭这才松了口气，缓了缓神，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道：“靖王殿下小小年纪竟能有这般独到的见地，老臣佩服…”然后顿了顿道：“殿下这番见解实在新奇，老臣也感到获益匪浅，只是还有一事，详情殿下赐教…”
陆染秋笑道：“老师莫要取笑学生了，我怎敢在老师面前妄自称大？老师有话直言便是…”
满意的点了点头，严昭看着陆染秋说：“殿下既然对天下有这样的认识，那不知，殿下将自己置于这天下的何方呢？”
“…”这个问题似乎还真吧陆染秋问住了，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长远的考虑过这些事情，他更多的，只是看着眼下的事情，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换句话说，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给自己定下一个明确的人生目标…
“是啊，我在这天下中到底该如何立足呢？我对自己将来的定位又是什么？”陆染秋有些迷茫了，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真正的认真去思考过，即便是他已经给自己定下了要保护身边人的目标；但是怎么样才能保护住身边人呢？在如今这个年代，他可不准备靠别人的庇护来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那是毫无意义的！在这里，我只能靠自己，靠不断的变强，来保护重要的人！想到这里，陆染秋的眼神越发坚定起来…
看着陆染秋已经有些清明的眼神，严昭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朝他作了一揖说：“殿下才思敏捷，眼光卓然，老臣佩服之至…”
陆染秋连忙将他扶住，笑道：“学生惭愧，不过是这些时日见识过一些事情，心有所感罢了…”
严昭也知道他这段时间的遭遇，点了点头，然后表情变得更加复杂了，沉默一阵说：“殿下所要的资料，老夫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殿下来取…”说着他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册，递到陆染秋手上。
看着眼前这份厚厚的书册，陆染秋心中感慨：“到底是老油条啊…”
然后朝着严昭作了一揖说：“多谢老师指点，老师若是有什么需要，请对学生明言，学生定然竭尽全力！”说完还看了看这简陋的屋子…
严昭洒脱的笑了笑说：“老臣这辈子，大半截身子都已经入了土了，没什么更多的奢求了，只希望殿下能够许诺老臣一件事…呵呵，罢了罢了，老臣今日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殿下请自便吧…”说到最后，严昭的眼角流露出一缕疲倦的神色，看上去，真的像是老了好几岁一样！
陆染秋虽然好奇，但也不是不知趣的人，见他欲言又止，想到外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朝他作了一揖说：“那老师还请保重身体，学生就先告辞了…”
看着陆染秋离去的身影，在严昭眼中开始和某人渐渐重合，而他的眼神也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在去京兆尹府的路上，陆染秋开始回忆起关于严昭的资料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严昭在之前的建光和崇文朝颇有功绩，但是到了正兴朝，也就是他老子这一代就好像后继乏力一般，没了动作…但是今天见到严昭本人，通过和他的对话，还有手中的书册，他确信，严昭之所以会这样，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年老力迟，一定是有着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