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雷声,雨声,敲门声。
“掌柜的”金镶玉的房外传来周淮安的声音。
门开,金镶玉托着蜡烛,凝望着眼前的男人:“早知道你要来。”
周淮安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料事如神,佩服!”
“要你奉承。”
周淮安目光迅速扫过金镶玉房内,不曾漏下一处细小,嘴上却道:“我来问问天气。”
金镶玉腰肢一摆,托着蜡烛让开一边:“进来坐吧。”
“好清净的上房啊!”
“哼,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有什么上房啊,土房子罢了客官,喝什么茶?龙珠还是土茯苓?”周淮安拾起烛台旁的一朵小白花,问道:“这是什么花?好精致。”
“萝卜花啊,”金镶玉边倒茶边回着,“难道还是雪莲花?”
周淮安微微一笑:“冰山,才长雪莲花。”
“喝茶,”金镶玉在他跟前坐下,“你想什么时候走啊?”
“今天晚上就走。”
“我怕你走不了。”
“为什么?”
“大漠的天气你不知道么?”金镶玉反问。
“那还得劳烦你指点一下了。”
“现在是黄梅季节,天气说变就变,就算大晴天的,都会转眼下大雨刮狂风,你就算出去了,也到不了关口。方圆这三十里只有我这一家客栈。”
周淮安欲饮又止,放下茶杯:“呵,不管是下雨也好,晴天也好,还不是都在你心里?”
“哼,那要看是谁了,”金镶玉上下打量着他,“店不留人雨留人,多住几天吧。”
“风雨多变幻,住店早看天。”周淮安回敬一句。
“嗯,”金镶玉握上周淮安手背,轻轻揉着,“想不到你还是个有心人呢!”
“呵呵,”周淮安抽回手,却递上一锭银子,起身,背朝金镶玉,道,“一次生,两次熟,以后还要多关照。”
金镶玉哼一声:“那你还要走?”
“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
“是肉票吧?”
“还请掌柜的指条明路。”
“哼,那要看你想走什么路了。”金镶玉坐回床边,拿出飞刀,一下一下自顾自削起萝卜,“走明的呢,边关的千户大人是我朋友,哪个都得给我金镶玉三分薄面,说不定会有办法;如果你想走暗的呢,啊哟……”
周淮安岂不知其中玄妙,赶忙上前抓起金镶玉的手,一脸的关切:“让我看看”
“看什么啊,”金镶玉抽回玉手,娇嗔道,“金枪刀剑最无情了。”
“掌柜的,”周淮安起身抱拳,没有半点含糊,“大家萍水相逢,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金镶玉望着手中萝卜花,柔声道:“那你晚上来报吧。”
“今晚,我要是走了呢?”
金镶玉托起周淮安的手,将带血萝卜花轻轻搁在他掌心,会心一笑,道:“你走不了。”
入夜时分,黑云蔽日,惊雷自天边隆隆滚来,大风雨转眼即到,将龙门客栈笼罩在黑暗中。
几道闪电重重劈下,甩出大片惨白;狂风肆虐,一支马队冲破雨幕,疾风般在客栈前停下,马上客皆是身带兵器、斗笠蓑衣,整整齐齐在大门前下马。
龙门客栈内,客人已散,金镶玉正收拾账本,忽闻屋外噪声大作,两扇大门咣咣巨响,有人一个劲的叫门。
“哪个狗娘养的,刚关上就叫开啊!”金镶玉喝道,“不准给他开,叫雨淋死!敲敲敲敲,敲你娘个丧门星啊,你要再敲啊,老娘就”
话未落,只听轰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风雨狂吹,将金镶玉的账本吹得漫天飞舞。
大队人马涌入大堂,为首之人,赫然便是东厂四大档头之一的追风双刀曹添!
站在他身后的,便是铁笔判官贾廷与夺命飞针陆小川!
陆小川一双细眼,迅速将客栈大堂上上下下扫视一遍;带队的贾廷却不动声色站在人群中。
“不想活啦,敲这么久都不开门,不做生意啦!”曹添喝骂着。
“我干你爹!”金镶玉飞身跃下,三两下抓过半空中的账本,喝道,“账本全湿了,一群王八蛋,死人还不关大门!”
黑子吆喝一声,带着伙计们关上大门。
贾廷巍然落座,唤道:“老板娘。”
“叫你呢!”曹添指着金镶玉喝道。
“叫魂啊,没看见我在忙着?”
金镶玉根本不买他们的账,顾自收拾着。
“老板娘,有上房吗?”贾廷问道。金镶玉眼皮都不抬,随口一句:“没有啦,满啦!”
“麻烦你,叫他们搬出去。”贾廷嗓门不大,却十分有力,铿锵掷地。
金镶玉一下跃到贾廷跟前桌上,瞪了贾廷一眼,怒道:“姑奶奶我这个人哪,愿意就一百个成;我要不愿意,你一百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成!”
“反了你!”东厂人素来横行、几时受过这等气,曹添盛怒之下就要动手,却被贾廷拦住,忿忿退下,一双虎目直等着金镶玉。
金镶玉不屑一顾,瞥了眼曹添:“你敢!”
“我们是做生意的,”贾廷连忙笑着打圆场,“钱,我不在乎,最要紧的是住的要舒服。”
“我也是做生意的,钱我也不在乎;你们这一来,就把姑奶奶这弄得乱七八糟的,你说怎么办哪?”
金镶玉不甘示弱,回敬一句。
贾廷摘下斗笠,抹去面上水珠,低头戴上:“那你算一算,一共损失了多少,我照价三倍赔给你。”
“三倍!”金镶玉心里咯噔一下,这伙人来头不小、出手更是阔绰,得罪不起,起身往楼上一指,撇嘴道,“上房么,还有一间了。”
大堂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周淮安的眼睛,回头道:“东厂三大档头都在,这次麻烦就大了。”
邱莫言透过门缝往外一看,东厂近二十人满满一屋子,“风雨这么大,想走是不可能了,静观其变吧。”
“等雨停。”周淮安丢下一句,转身离开。
夜,在风雨中沉沉袭来,两人并肩靠在墙边。
邱莫言闭上眼,手中依旧是那支短笛,喃喃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短笛、纤指,周淮安的目光缓缓滑落,停留在邱莫言那清秀的面庞上,轻叹一声:“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过太平日子。”
风雨飘摇,伊人伴侧,此时无声胜有声。
突然间,他觉得很满足,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完完全全的拥有了这片安宁。
他缓缓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