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贵妃虽犯了大罪, 但侍卫宋超先是意图刺杀当朝贵妃,后又刻意引诱淫.乱后宫, 其罪当诛!”片刻,赵赟不疾不徐地又道。
程绍禟猛地望向他,双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唐晋源已经跪着恳求:“请太子殿下开恩,请太子殿下开恩!”
齐王怔了怔,随即言辞恳切地道:“宋超虽有罪,但念在其并未铸成大错, 又曾护驾有功的份上, 请皇兄开恩。”
程绍禟沉默良久, 终于也缓缓地跪了下去, 无声地请求着。
赵赟高坐上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宝座扶手, 并没有回答他们。
而此时,正在内室替天熙帝诊治的太医走了出来。
“父皇的病情如何?”赵赟忙问。
太医叹息着道:“陛下本就龙体有恙,正是需静心休养之时, 如今气急攻心,暴怒血蕴,引发旧疾, 致半身不遂,恐怕……”
赵赟皱眉,大步流星地进了内室, 见龙床的天熙帝面红目赤,口舌歪斜,发出一阵似呜咽似怒骂的‘呜呜’之声,右边手脚因为愤怒而到处踢打着,偏偏左边手脚却是安安分分地搭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他暗地吃了一惊,快步上前抓起他的左臂,感觉那软棉棉的,竟是半点力度也没有。
齐王此时亦走了进来,见状脸色一变,不敢相信地上前:“父、父皇?”
天熙帝更加剧烈地挥舞着右边手脚,口中‘呜呜啊啊’的叫得更起劲,太医在一旁忙劝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在外头的程绍禟听到里面的动静,心里‘咯噔’一下,看到不时有太监宫女进进出出,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又陆续有数名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心知天熙帝此番病发必是不妙。
他凛然。看来还是要做好万全之策,若是陛下有个万一,朝野上下必然有一番动荡。内忧外患,太子纵是顺利登基,想要将那位置坐稳,只怕也要花费一定心思。
他又不由自主地望向神情木然地紧紧抱着紫烟的宋超,心中更是一阵忧虑。
陛下若驾崩,宋大哥怕也是性命不保,以太子的性子,必是不会放过他的。就连晋源,甚至是齐王,只怕或多或少亦会受他所累。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响动才渐渐平息,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赵赟阴沉着脸从里头走了出来,他的身后,则跟着脸色同样相当难看的齐王。
“并未铸成大错?赵奕,你来告诉孤,父皇如今这般模样,算不算是铸成了大错?!”赵赟忽地一声怒喝,眸光森然地盯住齐王。
齐王沉默不语。
赵赟也不在意,阴恻恻地又道:“宋超以下犯上,淫.乱宫廷,赐死!”
齐王等人正欲求情,却又听到他继续道:“但是,念在他此番救驾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去执行宫刑,自此之后留于太极宫中侍奉!”
“皇兄!!”
“殿下!!”
殿内当即便响起了一阵阵惊呼声,齐王头一个道:“皇兄,执行宫刑于男子而言,比之取他性命更甚,还请皇兄开恩,饶恕于他。”
以宋超的性子,与其受宫刑,只怕更愿意赴死!
“殿下,宋大哥虽然有错在先,但这一切都非他的本意,只怪天意弄人,况他后来竭尽全力为齐王殿下洗脱冤屈,又不顾自身安危对抗叛兵,救驾在后,还请殿下宽恕于他!”唐晋源亦跟着求情。
“皇兄,我愿以自己救驾之功,换取宋超的安然无恙!”齐王又道。
在场众人不禁望向他,便连程绍禟也多望了他几眼。
以自己的救驾之功换取一个险些害了自己性命的下属安然,齐王果然如同传闻那般仁厚宽容。
听到此处,宋超终于有了动作。
他轻轻地把早已气绝多时的紫烟放到地上,深深地望着跪了满地正为自己求情的众人,良久,缓步行至齐王跟前,‘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朝着他‘咚咚咚’地连叩了几个响头。
“宋超原不过一江湖草莽,蒙殿下不弃,得以追随左右。殿下之恩,宋超永志不忘,来世必当结草衔环,当报此恩。”
说完,又跪向赵赟道:“太子殿下,宋超自知罪孽深重,更不敢居救驾之功,今陛下之疾、贵妃娘娘之死,皆由宋超所起,宋超愿以命偿之!”
一言既了,他猛地朝侍立一帝的侍卫冲去,‘噌’的一下拔出对方腰间长剑,架在脖子上用力一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血溅当场,而后‘咚’的一下倒在了紫烟身边,气绝而亡。
“宋大哥!”程绍禟飞身上前,指尖只触及他的衣袍,眼睁睁地看着他饮剑而亡,再也动弹不得。
赵赟眸光微闪,面上却无甚表情,冷然地望着地上那两具尸体,良久,意味深长地瞥了齐王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天熙二十三年,鲁王逼宫失败,被贬为庶人,三日后自绝于天牢。天熙帝突发脑疾,半身不遂,口不能言,朝政大事交由太子赵赟全权处理。
赵赟执掌朝政后,头一件事便是执行天熙帝曾经下的旨意,从重处置参与鲁王逼宫谋反的党羽,一时之间,数不清多少的朝中大臣锒铛入狱。
抄家、流放、处斩,京城西市口每日都有参与谋反的官员被处置,血流成河。
与此同时,赵赟命定远将军程绍禟领兵十万,前往西南郡支援镇宁侯,驱逐西戎外敌,扫清西南郡匪乱。再命镇国大将军率兵平定匪祸最为严重的西北一带。
接到晋封定远将军及率兵支援镇宁侯的旨意时,程绍禟刚刚与唐晋源办完宋超与紫烟的身后事。
待传旨的宫中内侍离开后,唐晋源冷笑一声道:“恭喜程大哥终于当了将军,咱们兄弟几个,就属你官运亨通,短短两年时间不到,连晋数级,满朝只怕也数不出几个来。”
程绍禟迎上他的眼神,没有错过里面一闪而过的恼怒,少顷,平静地指出:“你在怨我。”
“是!我是在怨你!假若当日你肯代宋大哥向太子求情,他何至于会连性命都保不住!我知道,你是怕开罪了太子,从此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明白,我了解!”唐晋源深深地吸了口气,恨恨地道。
“那紫烟姑娘呢?她又犯下了何种不可饶恕的大罪?为何你却不肯替她求情,也好让她留得一命。”凌玉冷漠的质问声突然在屋里响了起来,唐晋源呼吸一窒,正想开口反驳,可凌玉却打断了他的话。
“我自是明白,在你的眼里,紫烟姑娘的命如何能及得上你们的宋大哥。只是,你却莫要忘了,这一切悲剧的源头,正是在于你们的好大哥,当年假若他肯回报紫烟姑娘半分真心,肯尊重她的意愿,一切何至于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如今他自绝,除了不愿连累你们,不愿连累齐王外,何尝不是因为心中有愧,何尝不是意识到自己当年大错特错!”
唐晋源脸色有几分发白,张嘴欲说些什么,可却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归根到底,害死了宋超,害死了紫烟的,是你们这些忠义弟兄们对女子的轻视,对女子的无情!”
凌玉深深地呼吸几下,以平复心中怒气。
经过上回宫中之事后,她对紫烟再无好感,可这不妨碍她更痛恨宋超之流对女子的冷漠轻视。
程绍禟下意识握着她的手,似是安慰,又似是无声地表示自己的委屈。
他没有轻视女子,没有对自己的妻子冷漠无情,所以,她不能将自己归于‘你们这些忠义弟兄’。
凌玉想要挣开他的手,可他抓得太紧,她挣脱不得,唯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便也随他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晋源才苦笑一声,无力地跌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捂脸。
下一刻,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冲着程绍禟道:“程大哥,对不住,方才我并非有意怪你,只是心中着实难受。当年若不是宋大哥救我一命,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我明白。”程绍禟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听他道。
“程大哥,有一句话,不管你听后会有什么想法,我还是想对你明言。太子,实非明主!”
“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心思深沉。当日他先明言宋大哥其罪当诛,引来咱们惊惧,再以一句‘死罪可免’,让人对他感恩戴德。最后的‘执行宫刑’,明为宽恕,实则仍是想要置宋大哥于死地!”
“以他的聪明,如何会看不出宫刑之于宋大哥而言,更甚于死亡。这明为饶恕,实则逼之自绝,心思一环扣一环,可谓阴险至极,狡诈至极!”
“这样之人,又怎会是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