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自然记得小像一事, 毕竟当初发现那小像时,她初时还以为是哪个心悦程绍安的姑娘塞给他的呢!为此还险些让金巧蓉与他闹了起来。
但是她猜不透金巧蓉与自己说这番话有什么目的, 毕竟眼前这位已经不再是程家村那个单纯的金巧蓉,而是太子府里的蓉姑娘。
程家村里的金巧蓉未必会有什么心计,可太子府中的蓉姑娘可就未必了。
更何况就在不久前,宁侧妃才无缘无故地没了, 而她这个宁侧妃的亲妹妹却安然无恙地继续留在太子府,还得偿所愿地成了太子侍妾。
要说这二者当中没有什么牵连,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所以,在想不明白对方的用意前, 她还是装聋作哑的好。
“时候不早了, 不劳蓉姑娘相送, 妾身这便先回去了!”察觉不远处有府里仆妇出现的身影, 她清清嗓子,朝着金巧蓉福了福, 辞别而去。
金巧蓉气结,只是却也拿她没有办法。
“真真是朽木不可雕!”她眼神一暗,低低地骂了声。
回家的路上, 凌玉不自觉地在记忆里搜刮那小像一事,仿佛是当年宋超遗忘在程家村的家里的,后来被程绍禟拿走了, 也是从程绍禟口中,她得知那画中人是宋超的一位红颜知己,好像是叫什么‘紫烟’。
而那小像, 便是紫烟送给宋超的定情信物。能将自己的画像送给一名男子,这位紫烟姑娘的心意便可见一斑了。只是自来痴情女子负心汉,最终她一番心意却是付之流水。
想起当年宋超那句‘兄弟如手中,女子如衣服’,她便暗暗摇头。
也不知那紫烟姑娘被宋超送人之后又经历了什么,若太极宫中的那位‘仙姑’当真是她……
她不知不觉地蹙起了眉。
若真是她,她一个平民女子,又是如何进的皇宫?又怎会成了众人口中的‘仙姑’?
当今皇帝一心沉迷修道升仙,连前年的选秀也取消了,可见对女色并不怎么上心,自然便不会因为那紫烟姑娘容貌过人才迎她进宫。
若与容貌无关,想来最大的原因便落在了‘仙姑’二字上了。
她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若那位真是当年被宋超送人的紫烟,经过此事后,必然对辜负了她的宋超恨之入骨,说不定还会‘恨屋及乌’,那如今她进了宫,听金巧蓉话里透出的意思,仿佛还深得帝宠,会不会伺机报复?
报复便报复,反正她也觉得那宋超确是应该被女子教训一顿才是,唯一希望的就是那姑娘明白‘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千万千万莫要牵连到自己家才是!
她越是想越是放心不下,只恨程绍禟如今身在军营,否则她也可以问问他曾经是否得罪过那紫烟姑娘。
心里藏了事,这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直到远处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一连敲了三下,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把这些得罪过仙姑的人全给朕拉下去斩了!”
“不要,陛下开恩,负了仙姑的是宋超,拙夫何辜?!”
“但凡与那姓宋的有半点关系,都该死!!”
“也不必拉下去了,就地杀了吧!”
“不要……绍禟!”
鲜血喷溅,惨叫声四起,而凌玉也骤然从噩梦中惊醒。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袖口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舔了舔有些干的唇瓣,良久,才轻拍了拍胸口。
好在只是一场梦……
而窗外已经微微透出了光亮,一夜便这般过去了。
好半晌,她的心跳才渐渐回复如初,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秀眉越蹙越紧。
不行,此事不弄个清楚明白终究放不下心来,最重要的还是先要弄清楚,宫里的那位到底是不是被宋超辜负过的那位?只有弄明白了这一点,日后该怎样做心里才会有数。
只是,先不提她如何能进得了皇宫,便是能进,她与那紫烟素昧谋面,仅凭久远记忆里的一张模糊小像便去认人,着实不大靠谱。
“小玉,今日怎的这般久还没起啊?小石头都起来找娘了。”周氏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也让犹豫着是不是该找唐晋源帮忙的她回过神来,连忙趿鞋下地,一边穿衣一边扬声回答:“起了起了,您再等会儿……”
宫里突然多了位得宠的‘仙姑’,自然也瞒不过赵赟,如今他皱着眉高坐上首,听着汪崇啸向他禀报。
“这位‘仙姑’据闻是慈航道人的关门弟子,在修道上颇为天分,陛下数日前在大相国寺偶尔遇到她……”
赵赟嗤笑:“然后便惊为天人,将她迎回宫中?”
“这倒不是,陛下是在听过她讲道后才决意将她迎进宫中,听宫里之人所讲,这位仙姑每日都只是奉旨向陛下说经讲道,旁的时候也只是在太极宫里,哪里也不去,瞧着倒是颇为安分。”
“她俗家姓名叫什么?被慈航道人收为关门弟子前又是做什么的?”赵赟又问。
“此女身世倒是颇为可怜,据闻曾沦落风尘,后来又所嫁非人,辗转数载,偶遇上慈航道人,便决意遁入空门。”
“确是个身世堪怜的,只这世间女子,又有哪个不堪怜?”赵赟不置可否,虽对那女子的来历到底存疑,但没有太过于将对方放在眼里。
若是父皇身边每出现一个新人,他都要如临大敌,那早就已经心力交瘁不堪重负了。
“安排宫里的人盯着她便是,看看什么人与她接触得最多,若有可疑之处再来回我。”
汪崇啸应下,又听他问:“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明日孤便要当着众朝臣的面,亲自再剥下赵甫一层皮,好让他知道,与孤作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殿下放心,都准备好了!”
赵赟这才觉得满意。
处理好公事后,天色已经是阴阴沉沉,片刻之后,府里陆陆续续点起了灯。
“到太子妃处吧!”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太监夏福海便提着灯笼,引着他一路往正院方向而去。
早就得到消息的太子妃候在屋里,听到侍女的通禀,带着赵洵便迎了出门。
赵赟虚扶了一把向自己行礼的太子妃,目光便落到了她身边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赵洵仍旧有些怕他,脸上犹带几分怯意,到底还是规规矩矩地走上前来,也不用人教导提醒,认认真真地向他行礼请安。
赵赟板着脸‘嗯’了一声,见他不再似以往那般飞快地缩到奶嬷嬷处,而是重又站到了太子妃身边,小手揪着太子妃的裙裾,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洵儿这几日认了不少字,写的大字也比以前进步了不少,一直留着,说是要给父亲看看。”太子妃一边迎着赵赟进屋,一边笑着冲他道。
末了,又朝身后的小尾巴赵洵道:“如今父亲来了,你怎的还不把自己写的大字拿出来请父亲瞧瞧啊?”
赵洵怯怯地望望赵赟,瞬间便对上一张冷漠的脸,吓得连忙低下头去,绞着衣角好半天,这才蚊蚋般应道:“……好。”
看着他跑出去取写好的大字的小身影,太子妃暗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的性子……,明明是身份尊贵的太子长子,可这胆子倒还不如程家夫妇那个儿子小石头。
不过好在如今年纪尚小,好生教导着,许是会有些变化。
她纵然并不喜谢侧妃,可对这个安静乖巧到近乎怯弱的孩子,也着实生不出什么恶感来。
赵赟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致去看儿子又学会了几个字,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只是太子妃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他还是给她几分面子的。
故而当他从一脸忐忑的赵洵手中,接过那叠印着一个个大大小小墨团的纸,看着上面那歪歪扭扭的大字,脸色着实有些不怎么好看。
写成这般鬼模样,还好意思让他瞧?
太子妃到底与他同床共枕多年,如果看不出他脸上的嫌弃,生怕他说出些什么打击孩子的话来,连忙抢先道:“殿下您瞧,每个字都不曾写错,于洵儿这般年纪的孩子而言,着实是相当不容易。”
赵赟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难看成这般样子,你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夸成一朵花,那才叫相当不容易!
不过瞧着太子妃眼中隐隐透出的恳求之色,他到底还是将正欲出口的那番嫌弃的话给咽了下去,言不由衷地道:“写的确是相当不错。”
话音刚落,便见跟前的赵洵猛地抬头看了过来,那双总是带着畏惧的眼睛里,此刻溢满了惊喜。
他有些纳闷。
明明这般敷衍的话,他高兴什么?
太子妃倒是松了口气,又跟着鼓励了赵洵几句,便唤来奶嬷嬷把他抱了下去。
“娘娘,这单子都拟好了,您瞧瞧可适合?”夫妻二人用过了晚膳,彩云便拿着单子走了进来。
“什么单子?”赵赟呷了口茶,随口问。
“给程娘子新店开张的贺礼,殿下不如也瞧瞧?虽说程绍禟如今不再是咱们府里的侍卫,可到底是从太子府出去的,又在府里侍候了这般久,妾身想着不如便给他几分颜面。”太子妃解释道。
“程娘子?程绍禟家的?”
“正是她!”
“那个妇人还会抛头露面地去开店?这成何体统!程绍禟居然也由她?真真是白瞎了孤的眼!”赵赟没好气地道。
“倒也不完全是程娘子一人的,还有另两名合伙人呢!”太子妃见他微微有几分恼意,生怕他怪罪,连忙解释道。
“罢了罢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吧!”赵赟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翌日,正是凌大春、凌玉及杨素问商定好的开张之日。
一大早,自有早早就在留意着这‘留芳堂’的客人闻声而来,也有过路的行人停下了脚步打算看看热闹。
直到太子妃命人送来的贺礼到来时,围观的众人方才惊觉,原来这小小的留芳堂背后竟有这么大的一座靠山,当真是让人惹不起。
凌玉也没有想到太子妃竟真的赐下了贺礼,直到被周氏连连催了好几回才回过神来。再一看看神色各异的众人,心中顿时便定了下来。
有了这座靠山,只要他们安安份份老老实实地经营生意,不愁生意好不过来!
“小玉,你瞧是谁来了?”凌大春欢喜地带着一人走了进来,凌玉抬眸望去,只见到他身后一个身着兵卒服装的男子,一时也瞧不清容貌。
“我如何会知……绍禟?怎会是你?你怎的作这般打扮?难不成是偷偷溜出来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让你安心留在营里,不必来来回回的白辛苦这一趟。”
程绍禟笑着将头上带着的草帽摘下:“我今日可不是特意回来看你们新店开张的,而是身上带着差事,顺道过来瞧瞧热闹的!”
凌玉哼了一声,再嗔他一眼,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
程绍禟也没有想过一定要让她相信,只是微微笑着凝望着她。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怪难为情的。”凌玉被他这般看得浑身不自在,嗔怪地横了他一眼。
前来恭贺的客人越来越多,凌玉也没有空闲功夫与他再细说,连忙帮着凌大春招呼客人,直到宋超、唐晋源等人相约而来时,她才猛地从忙碌中记起那‘仙姑’之事。
她急急忙忙地交待了凌大春几句,也不等他回答便跟着程绍禟与宋超等人进了里头。
正打算与结义兄弟们聚聚旧,顺便问问唐晋源那个新生儿子的情况,不料便见凌玉闯了进来。
“宫里多了位仙姑,而这位仙姑据闻与宋大哥当年遗忘的小像中人甚是相似……”她也不理会宋超等人异样的眼神,迫不及待地道。
宋超的脸色瞬间便变了:“你说什么?什么仙姑?”
凌玉又把方才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会是她,她一个风尘女子,如何有机会进宫!想来还是人有相似之故。”很快地,他便回过神来,连连摇头否认。
“是或不少,总得确认过才能定夺。”程绍禟道。
“程大哥说得对,是或不是,都得先查清楚再说。”唐晋源亦道。
宋超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一咬牙,恨恨地道:“纵然是她又如何?老子当年对她有救命之恩呢!供吃供喝,后来把她送了人,也不算是埋汰了她!”
“恰恰便是这个送人,那时她正对你情热,一心一意想着与你过一辈子,可你转头便把她送了人。女子本就是个爱记恨的,你此番伤了她,她还真的可能会记恨一辈子。”对女子的小气爱记仇,唐晋源可谓深有体会,因为他家里的那位便是如此。
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凌玉忽地出声:“不是女子小气爱记恨,而是你此事做得着实太过!”
见他二人都在责怪自己,便连程绍禟眼中也尽是不赞同,宋超又羞又恼,怒声道:“她一个青楼女子,早就应该习惯了在恩客间来回,难不成我还要三媒六聘地把她娶回来供着?”
“紫烟姑娘虽是出身青楼,但她素来卖艺不卖身,在遇到你之前,一直是个清白姑娘。”程绍禟缓缓地道。
见宋超的脸色着实难看,他暗叹了口气,又道:“只如今再说什么也没有,还是想个法子探清楚宫里的那一位到底是不是她。”
事到如今,再追究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
凌玉恨恨地还想说些什么,程绍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微不可见地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再多话。
凌玉唯有将满腹指责的话咽了回去。
“早些年青河县里的那赛半仙给大哥批命,说你会欠下红颜债,难不成就是应在此事?”唐晋源突然想起此事。
“赛半仙么?我认得,最是灵现不过了,当年你们几个进了大牢,我娘去请他批的命,他说必会逢凶化吉。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你们便平安无事的出来了。”凌玉又插嘴道。
程绍禟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并没有拆穿她。
如果他没有记错,她可是私底下骂了好几回那赛半仙是个装神骗鬼的神棍骗子……
宋超被他们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一会儿才虚张声势地道:“老子从来不信这些!”
凌玉冷笑,还想再刺他几句,感觉左手又被程绍禟捏了一记,唯有不甘不愿地噤了声。
却说宋超耐着性子等到了齐王进宫请安那日,主动地与别的侍卫调了班,跟着齐王进了宫。
离那座宫殿越来越近,他突然添了几分不安。
若那人果真是紫烟……
可下一刻他又唾弃自己的不中用。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不成连一个小娘儿们都怕?就算她如今有了靠山又如何?他也不是好惹的!
这样一想,他顿时便淡定了。
丽妃是宫中的老人了,这些年虽并不怎么得宠,但因为生有齐王之故,在宫里还是有些体面的。
宋超一心以为只要进了宫便有机会探探太极宫那位仙姑的底,可真当他进了去才发现是自己多想了。
宫里的侍卫都不能轻易靠近后宫女子之地,更何况他这个宫外的人,早就被挡在了后宫外头,等候着齐王从丽妃处请安出来。
他皱着两道浓眉,眸中难掩失望。
所以,这一回他是白来了么?
微风吹过,带来了一阵花草的芬芳气息,拂到面上,清凉沁人,让他不自觉地微眯起了双眸。
良久,他微微侧脸细细打量周遭,入目是一座座巍峨的宫殿,红墙绿瓦,纵是他见识有限,也能看得出路边摆放着的花盆,里头种植的尽是价格不菲的奇花异草。
他突然意识到,若那仙姑果然是紫烟,那她已经到了一个自己仰望的高度,再不是当年那个一切都只能依赖他的柔弱女子。
突然,前方传来男女的说话声,他怔了怔,仍未反应,身边一名侍卫已经跪了下来,他也无暇多想,也跟着跪了下去。
“仙姑此言,当真令朕茅塞顿开,真不愧对是慈航道人的高徒。能得仙姑提点,着实乃朕之幸!”
他只一听此人的自称,便知道这是皇帝到了,连忙把头垂得更低,等候着御驾过去。
“陛下言重了,修行之人不敢居功,这都是因为陛下是有慧根之人。”女子轻柔的嗓音传入他的耳中时,他愣了愣,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望向前方。
只见不远处,一身明黄的天熙帝笑容满面,视线始终投在落后他半步,作道家带发修行女子打扮的熟悉身影。
果真是她!!
虽然心里早已经想过这样的可能,但当他真真切切地看见那张脸时,整个人如遭雷轰。
“你疯了!幸亏没人注意到,否则你这小命都难保!”一直待御驾越行越远后,他身边的另一名侍卫才低声道。
宋超白着脸,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竟有几分发软。
他阖着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站了进来。
“方才与陛下一起的那名女子,便是前些日子陛下迎进宫来的仙姑?”他哑着嗓子问。
“可不就是她!别瞧她如今只是一位道姑,可陛下对她的宠信,却是胜过了宫里的诸位娘娘。”一名年纪较轻的侍卫嘴快地回答。
宋超沉默不语。
少顷,他不死心地抬头望向御驾离开的方向,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忽地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仙姑在看什么?”察觉身边之人停下了脚步,仿佛在看什么,天熙帝疑惑地问。
“我在观察这宫里的龙气,陛下果真是真龙天子,所到之处,真龙之气萦绕,久久不散。”紫烟垂下眼帘须臾,含笑回答。
天熙帝哈哈一笑,随即叹道:“无量天尊,若能荣列仙班,才是真正的福气啊!”
“只要陛下潜心修道,有朝一日必能位列仙班。”
“承仙姑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