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收拾好了么?该启程了,早去早回才是。”见她坐着一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程绍k提醒道。
“收拾好了,这便走吧!”凌玉利索地将钱盒收好,刚拿起小包袱便被程绍k接了过去,她也随他,只是刚走出门口便又停了下来,不等程绍k发问,快步重又回到了屋里,搬来薄被压在装钱盒的暗格上。
她轻抚着下颌,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太过于刻意,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遂又将薄被移开,将草席抚平,左看右看,确信让人瞧不出异样了,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还是得到县里买把铁锁把盒子锁住才是。”她自言自语般道。
别怪她这般小心,实在是上辈子先后两回被人偷走家财,已让她悔断肠子,这会儿对钱财,总觉得不管把它们藏在何处,都不能完全放得下心来。
程绍k看着她这连串动作,若有所思。
“走吧!”凌玉没有在意。
夫妻二人出了门,走在村里的大路上,入目尽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致,路上偶尔遇到相熟的村民,听着那或是‘绍k媳妇’,或是‘石头他娘’的称呼,她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所有的一切确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死了又重活,大概是老天爷对她最大的眷顾了。
程家村离县城并不算远,脚程快的话不到一个时辰便也到了,若是驾车,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村里唯有老驴头有辆牛车,平日去县城会提前在村口等进城的村民,顺便载他们一程,今日他们夫妻来得不巧,老驴头刚刚已经驾着车走了。
程绍k是个习武之人,又是天南地北地去,这点脚程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只是有些不放心自家娘子。
偏凌玉还以为自己是个曾背着孩子逃难的妇人,纵是接连走大半日的路也不在话下,这一点路程更是不放在眼里。而程绍k见她一脸不以为然,也便相信了。
哪想到走了半个时辰不到,凌玉便气喘吁吁,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有如千斤重。此时她才醒悟,那个一口气跑几条街不带喘的,是上辈子的她,而不是这辈子这个生完孩子未满一年的自己。
“上来!”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正犹豫着是不是歇息一会儿再走,忽见程绍k半蹲在身前,侧过头来冲她道。
她愣了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摇头拒绝:“不必了,我还能走。”
程绍k皱眉,坚持道:“上来。”
这人怎么这般固执?青天白日的,让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凌玉气结。
可一见他那副大有她不上去就坚持到底的模样,她终于还是泄气了。
罢了罢了,有人自愿当免费人肉轿夫,也不怕被人取笑自己被媳妇儿压在背脊上,她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想到这,她顿时就坦然了,先取过程绍k臂弯上的包袱拎在手上,而后直接便趴到了他的背上,任由他背着自己赶路。
被人这般背着走路,在她记忆里还是头一回,山风拂面而来,清清凉凉的,也赶走了身上的炎热。
她怔怔地望着背着她迈着沉稳脚步的男人,眼神有几分恍惚。
不管哪辈子,这个男人待家人其实还是相当不错的,尽管话不多,但侍母至孝,友爱兄弟,疼爱儿子,对妻子也算体贴。
譬如这会儿,寻常男子哪个会愿意让一个妇人这般压在背脊上,也就他似是完全不当一回事。
可惜,就是短命了些!
她叹了口气。
这个宽厚结实的背脊,充满了力量,仿佛可以替她挡去一切不怀好意与伤害。她想,若是他上辈子能活得长久些,有人与她分担,也许她也就不会过得那般辛苦了。
环着男人脖颈的手无意识地收缩了几分,她暗暗下定决心,便是不为旁的,也要为了让自己下半辈子过得稍轻松些,这个男人的命,她也一定要想法子保全了!
女子的低叹清晰地响在耳畔,程绍k眉头又拧了起来,不由得暗暗反思,难不成是因为这回自己离家久了些,娘子对他起了疏离,连带着也添了些不满?
他自来便不是多话之人,而对凌玉来说,有着五年的‘寡妇生涯’,对这个夫君早已起了陌生感,故而两人一路沉默,竟是半句交谈也没有。
被程绍k背着走出了好几里路,忽见前方路边停着一辆马车,一名脸长长的瘦削中年男子半蹲在车前,他的身边则是一位身材圆润的妇人,正不耐烦地冲他道:“还没有修好么?”
“再等等,他娘的,这破车,早知就换掉它好了!”男人骂骂咧咧,许是久修不好,实在没忍住又往车上踢了一脚。
“踢踢踢,再踢我瞧着修到天黑也修不好!”妇人见状急了。
休息了这般久,凌玉自觉被消耗的体力全部回来了,加上如今又遇到外人,她也不好再这般被背着,轻轻挣扎了一下,小声道:“放我下去吧,我自己走便好。”
程绍k这一回倒没有再坚持,顺从地将她放了下来,又冲她道了声‘你且等等’,便朝着前方那二人走去。
“这位兄台,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么?”
凌玉听着他主动开口问,并不意外。
这男人的性子便是如此,又或许是习武之人都有一种天生的仗义豪情吧!但凡能帮的都会主动搭把手。
不过,她耸耸肩。
大概在他心里,这世间上也没几样是不能帮的吧?
她的视线缓缓地又落到三名挨站马车旁,瘦瘦弱弱衣衫褴褛的小姑娘身上,又再望望那名身材圆润的妇人,一下子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牙婆!
如今世道不好,到处都听闻有饿死人之事发生,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不得不卖掉换几个钱是常有之事。不说别处,便是境况稍好的程家村,也不泛卖儿卖女的人家。
而对被卖的孩子来说,日后前途命运如何,却是无法预料的了。
福气大的如未来的皇后娘娘,一样也是小时候被父母卖给牙婆子,机缘巧合进了齐王府,由齐王府一名普通的婢女开始,一步一步成长至日后的齐王侍妾、侧妃,再到后来的柳贵妃、皇后。
只这天大的福分,岂是常人所能有的!
这三名小姑娘,想来便是牙婆从附近村庄里买来的了。
想到上辈子那个传奇般的柳皇后,凌玉又忍不住往那几名小姑娘处望了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个子最高的那位有几分眼熟。
她忍不住仔细打量着那小姑娘,见她虽是面黄饥瘦,可却有着一双相当水灵的眼睛,五官乍一看也是稀拉平常,只仔细瞅瞅,又似有几分不俗。
她想,这小姑娘若是好生养一阵子,想必会是个美貌小佳人。不过如今身不由己,前途命运都掌握在旁人之手,容貌过人未必是什么好事。
那小姑娘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眸望了过来,目光交接间,凌玉只觉得那股熟悉感更浓厚了,脑子里甚至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不应该是这个模样的。
下一刻她又觉得莫名奇妙,穷苦人家的丫头,不应该是这个模样的,那还能是什么模样的?
将这个奇怪的念头压下后,她朝着小姑娘友善地笑了笑,对方似是怔了怔,随即飞快地低下头去。
凌玉不解,但也不在意,而那厢,在程绍k的帮助下,马车很快便修好了。
“大兄弟,这回可真是多亏你了!”瘦削中年男人连声道谢,便是那牙婆子亦是一脸感激。
“举手之劳不值什么。”程绍k接过凌玉递过去的汗巾擦了擦手,淡淡地道。
“这位是尊夫人吧?好俊俏的模样,大兄弟好福气。”牙婆子早就注意到了凌玉,见状便笑着道。
有相公在身边,凌玉只需要扮演一个听话的小娘子便可以了,故而便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有几分羞涩的浅笑,任由程绍k与对方客套。
“二位可也是要到县城里去?”中年男人问。
“正是。”
“原是顺路,不如我载二位一程?”
凌玉侧眸望了望那辆并不算大的马车,再看看那三名沉默不语的小姑娘与那圆润的牙婆子,对它是否能再容得下两个人表示深深的怀疑。
程绍k想来也有同样的怀疑,婉言谢绝。
那两人见他执意不肯,大概也想到自己这小破车恐怕真的载不下了,故而也不再勉强。
那三名小姑娘先后上了车,牙婆子与那中年男人又再三向程绍k道了谢,这才驾车离开了。
看着那马车越行越远,很快便化作一个墨点消失在眼前,凌玉却忽地灵光一闪。
柳侍妾!!不,皇后娘娘!!
长得最高的那位小姑娘,不就是未来的齐王侍妾,再后来的皇后娘娘么!
——“说到底,这刘家也是有些运道,不过是在皇后娘娘仍落泊时给过她一口饭吃,不曾想竟有这天大的福报!”
上辈子在阳春面档处听到的话忽地在耳边回响,她顿时懊恼得一拍脑门。
好歹上辈子到齐王府寻相公时,她也是有幸见过这未来皇后的真容的。方才怎么就不早些想起来呢!若早想起来,日后那“一饭之恩”不就成了自家的了?
“你怎么了?”程绍k不解她这副捶足顿胸般的模样。
“没,就是突然间发现自己一不小心错过了几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