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绍禟推开她的手:“娘娘早前本已奏请了在京中各府挑些品貎上佳的女子进宫, 如今她有了身孕,为免她操心劳累, 陛下直接便要取消此事,可见陛下对娘娘这胎的重视。”
“久盼方才得来的孩子,自然是看得紧些。”凌玉并不意外。
新帝自己便是嫡子,相较于庶出, 自然更重视嫡出之子,只盼着皇后此胎能一举得子,如此也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熄了心思。
“恐怕以皇后娘娘的性子,必然是不同意陛下取消的吧?”凌玉又道。
程绍禟点点头:“这你还当真说对了。”
后宫本就冷清, 得圣意的更是一个也没有, 如今皇后又有了身孕, 以她那贤良性子, 如何会容许陛下身边没有可心之人侍候。
凌玉叹了口气。
世间女子便是如此,事事以夫为先, 便连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也不例外。
“后宫之事与咱们不相干,若是娘娘有懿旨召你进宫,你便进宫请个安, 尽了心意便是,其他不相干之人却不必理会。”程绍禟又道。
“什么不相干之人?”凌玉有些糊涂,再瞧他一脸的冷漠, 福至心灵,当下便明白了。
皇后娘娘有喜,在有得力的新人进宫前, 宫里的蓉嫔还不是愈发显了出来?凭她这么多年的安安份份,皇后说不定还会将一部分宫务交于她掌理。
若是如此,她不得不说,那蓉嫔也算是个聪明的,找着了在宫中生存的合适之道。
陛下靠不上,那便仅仅抱着皇后这棵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她便是没有陛下的宠爱,只要皇后一日对她另眼相看,她便不必怕会被人踩下去。
“还有一事,陛下从各府中挑选了年龄合适的孩童,让他们进宫与大皇子一起念书习武,小石头也在人选当中。”
凌玉皱起了眉,神情颇为不悦。
程绍禟知道她的心思,安慰道:“别怕,此回陛下把他们安排在承德宫中,吃住均在那里,由庚太傅负责教导他们念书,褚大哥负责教导他们武艺,后宫任何无关之人不得随意进出。”
“这是封闭式教学?”凌玉诧异极了,不过听到褚良教导武艺,总算是稍稍放心。
毕竟这是小石头熟悉的人,与自家的关系也相当亲近,算是自己人了。
“嗯,确是这样。”程绍禟点点头。
他本来也担心着自己出征后儿子的学业,念书有他阿公在,倒也不成问题,只是武艺上却是要另想办法,如今陛下此番打算,也算是替他解决了难题。
庚家诗礼传家,前庚相爷乃是状元之才,庚太傅是他的嫡长子,幼承庭训,学识更是不凡,有他亲自教导,他还能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至于褚良,那便不必担心了。
“此去务必多加小心,相比你的功成名就,我更愿意看到你平安归来,不管什么时候,锦绣前程、荣华富贵都不能与性命相提并论。”次日,凌玉一大早便起来,亲自侍候他更衣梳洗,愈到后面,心中便愈发不舍。
程绍禟轻抚着她的脸颊,深深地凝望着她,柔声道:“你的话我都记住了。”
临出门前,他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望身后一张张含泪不舍的亲人脸庞,目光最后落在牵着儿子小手的凌玉身上,再望向她身边哭花了脸的小石头,一咬牙,终于转身大步离开。
“将军。”早在候在大门外的小穆难掩兴奋地牵着他的战马上前。
他终于也有机会与程大哥一起征战沙场了!
程绍禟翻身上马,最后一次深深望了望身后的家,一夹马肚子,骏马疾驰而去,将哭着追出来的小石头远远地抛到了身后。
“爹爹!!”看着瞬时便消失在眼前的爹爹,小石头终于大声哭喊起来。
程绍安追了出来,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柔声哄着,直到怀中的大哭声渐渐变成低泣,他怔怔地望向兄长消失的方向,久久说不出话。
“五姑娘,该走了,若是晚了,只怕老奴不好交待。”冷漠的声音在身侧响了起来,也让苏凝珊收回了视线。
她冷冷地扫了对方一眼,一言不发地上了轿。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她必然教他们知道,她可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她恨恨地绞着手中帕子。
启元元年,启元帝再次任命程绍禟为统帅,率兵平定中原各处纷争战乱。旨意传开后,朝臣各有所思。
曾经的镇宁侯,如今的宁国公轻轻擦拭着追随他数十年的宝剑,闻言动作微顿,良久,长叹一声。
“陛下此举,是彻底让咱们这些先帝朝的老家伙闲置呢!”
弃用老将,启用以程绍禟为首的一干年轻将领,不得不说,新帝确是个敢赌之人。
且瞧此回出征的将领当中,除了因在西南战事中小有名气的程绍禟外,其他均是名不经传。此时此刻,他终于确信,曾经属于他和平阳侯的军中时代很快便会过去了。
“国公爷此言差矣,那些人纵是有几分本事,可到底资历尚且,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追随他多年的副将不以为然地道。
宁国公把长剑插入剑鞘中,淡淡地道:“他们资历虽浅,可也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有许多更是从西南战场上下来的,能力如何,只怕没人比我更清楚。”
那些年轻的将士,虽是一直追随在程绍禟身边的,但更多的也是他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如何会不清楚他们的能力。
先帝糊涂了一辈子,可在择定继承人此事上,却是难得的英明。
他拄着拐杖,缓步行至窗前,望向碧空的神情带着几分落寞,几分茫然。
江山代有才人出,从此新人换旧人。不过弹指间,英雄迟暮,红颜老去,他也确是该退下来的时候了……
***
凤藻宫中,皇后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偷偷地瞥了一眼面前的一国之君,忽觉有点头疼。
陛下已经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的肚子快两刻钟了……
她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也只能静静地坐着任由他看。可一直这般坐着一动也不动,她也是会觉得累的啊!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想开口打破沉默,赵赟已经皱着眉开口问:“这肚子里果真有了朕的孩儿?”
皇后清清嗓子道:“如若太医没有欺君的话,应该是如此。”
“量他们也没有这样的狗胆!”赵赟冷哼一声,终于坐直了身子。
凤藻宫门前,前来向皇后请安的蓉嫔却被明月挡了下来。
“皇后娘娘如今不得空,蓉嫔还是晚些再来吧!”
“也好,那我晚些再过来。”蓉嫔仿佛没有瞧到她脸上的轻蔑与不悦,微微笑着道。
看着她带着宫女离开,明月才啐了一口:“什么向娘娘请安,分明是冲着陛下来的!娘娘如今有了身孕,一个个不安分的都冒出来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妄想取代娘娘得陛下宠爱?”
蓉嫔脚步一顿,恍若未闻地继续往前而去,倒是她身边的宫女青竹有些气不过,压低声音道:“她实在是太过分了!”
“皇后娘娘身边得脸大宫女,自然是比旁人傲气些。”蓉嫔淡淡地道。
“纵是如此,可不也一样是奴婢么?”
蓉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奴婢?得势主子身边的奴婢比失势的主子体面多了,便连育有皇长子的崔嫔,如今也不过是担着一个虚名,若不是瞧在皇长子的面上,只怕连宫门都入不得,这辈子都留在曾经的太子府等死了。
便是进了宫又如何?照样‘抱病’闭门不出,恐怕除了有心人,也没有几个还记得宫里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吧?
只是……
她的神情有几分若有所思。
皇后若是诞下嫡子,皇长子的身份便尴尬了。
这些年皇长子虽是一直养在皇后膝下,可是却非嫡子,皇后待他虽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可一旦有了自己的骨肉,只怕……
诚如她所想的这般,新帝原本膝下只得赵洵一子,赵洵又是养在皇后身边,虽无嫡子名份,但也与嫡子无异,将来纵是其他嫔妃生下皇子,也未必及得上这位皇长子。
哪想到多年来一直未曾生育的皇后突然传出喜讯,而素来在朝堂上总爱阴沉着一张脸,行事雷厉风行不讲情面的新帝,如今手段竟有了几分柔和,朝臣便知皇后有孕一事让他心情大好,从中也说明他对皇后腹中孩儿抱有极大的期待。
而宫中皇后传出懿旨,从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府中择选德容言功上佳之女充实后宫,旨意传出,朝野上下大赞皇后贤德。
凌玉自然也得知此事,摇摇头尽是无奈。
这样的贤惠,只怕自己一辈子也学不来。别说让她亲自挑选人,若是程绍禟胆敢在她怀有身孕的时候勾搭其他女子,她只怕连剁了他的心思都有,哪还可能给他生儿育女做牛做马呢!
“……老大家的,你的意思如何?”王氏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她回过神来,愣愣地望向王氏。
王氏见状便知道她没有听到自己方才的话,无奈地又道:“就是那个陆家,他们家又找上咱们了,说是聘礼这些都好说,只遵循京中寻常人家旧例便可。我的意思,陆姑娘确是个相当不错的好姑娘,又难得绍安瞧上了,况且他们家也改了主意,这桩亲事倒也未尝不可。”
“二弟也同意了?”凌玉问。
“这,我还不曾跟他说呢,只是想跟你讨个主意,若是你也认为可以,我再跟他说去。”
凌玉摇摇头道:“娘说陆姑娘好,可她到底怎样好,我也不清楚。就事论事,若是只按我的看法,这门亲事作罢便作罢,不宜再提。那陆家人为何会突然改了主意?我琢磨着许是瞧在了绍禟份上。若是绍禟荣归,他们自是会维系两家关系;假若绍禟……”
“非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我宁愿找个家世一般却厚道的人家的姑娘,也不愿与那些势利人家牵扯太深。”
“这……你说的也有道理。”王氏听她这般一说,也不禁犹豫了起来。
是给次子找媳妇,可媳妇家却是冲着长子来的,那成了什么事?
“不过若那陆姑娘确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这亲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娘若信得过我,不如让我找个机会见上一见,到时再作决定。”
“不必麻烦大嫂了,这门亲事我不同意。”程绍安不知什么走了进来,斩钉截铁地道。
“这是为何?”王氏惊讶地问。
“大哥如今为着咱们家的前程以性命相搏,我怎能拖他后腿。陆家人便是没有那等心思,可凭着他们此等出尔反尔的言行,也不是什么厚道人家。成亲乃是结两姓之好,更非两人之事,关乎两族未来,岂能等闲视之。”
“大嫂,此事你不必再理会,我不同意!”
凌玉深深地凝望着他,仿佛有些不认识他了,良久,才道:“你既然打定了主意,便听你的就是。”
王氏见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再瞧瞧其他人家。”
隔得半个月,京中突然爆发一桩奇闻,新定下的皇商苏家,其家主苏贯章被侄女一纸告上公堂,当下引发轩然大波。
闺阁女子状告嫡亲伯父,实乃本朝自开国以来头一宗。
凌玉听到茯苓提到此事时,险些没拿稳手中茶盏。
她没有听错吧?那苏家姑娘当真把苏贯章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