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黑满地。
红的是火,黑的是血。
“这里是哪里?”白花坐在琴箱中喃喃。
其实她自己也都知道,这周边的景物都一一映在她眼中,那些脆弱的房屋坍塌成废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火堆和热乎乎的黑血。
“这里是帝都外围的棚户区,你曾经的家。”
钢琴教师扶在钢琴旁边,他鼻梁上的眼镜映着恐怖的映像,看不清他究竟在望向哪里。
“神树在你走之后就不久就袭击了这里,‘清扫工作’的任务已经在神殿里挂了很久。”
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历时三个月,帝都外围的所有棚户区都一干二净,幸存者……零。”
“为什么?”
白花的声音微弱。
“为什么会这样?”
她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神树我学到过,不是神明吗?为什么要这样做?神爱世人,不是一向都这么说的吗?”
“是梦吗?还是我一直都在梦中没有醒来?过去是梦,现在也是梦,美梦之后就是噩梦,噩梦之后就是现实吗?”
她猛地从琴箱里蹦了出来,小脸上满是泪痕,她像只愤怒的小兽,狠命地捶打着身旁站着的那个人。
“告诉我啊!为什么啊!”
她的歇斯底里慢慢变成了凌乱的呜咽,幼小的公主颓然地坐在地上,通红的泪眼望着周遭的地狱。
“为什么……这场梦还不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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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老师站在白花身后。
他仍然是在皇宫里穿着的那套礼服,黑色的燕尾修剪得恰到好处,衬托出他修长而挺拔的身姿,黑色的衬衣上有白色的飞鸟状花纹,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犹如真正的飞燕。他脖颈上系着殷红的领结,金丝眼镜上一尘不染,映照着火光。他脸上甚至还有白色的粉底,在热浪里混着汗水缓缓流下。
他仍然站在钢琴旁边,这架皇室赠送的钢琴,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带到这么遥远的棚户区。
“殿下。”
他在后面轻轻呼唤白花。
“殿下,不要哭了。”
他不知从哪里扯来了一张钢琴凳,四四方方,他摆好位置,轻轻坐了上去,两只白皙漂亮的手抚在了琴键上。
“失去亲人和好友,并不值得悲伤;失去同伴和爱人,也不值得悲伤。这世界上值得哭泣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每样都要流下泪水,那样就变得廉价而庸俗。”
白花低头不语,那些轻飘飘的话语穿过她的耳边,同不远处火焰的噼啪声混作一团。
当!当!当!
他重重地在琴键上敲了几下,接着一连串激烈的音符从他指尖迸发出来,这位年轻的钢琴大师此时此刻,却将周遭的火焰看作烟火,这满地的血红当成是一张最鲜艳的绒毯,就在这里弹奏了起来!
“这不值得悲伤!”
他满脸狂热,“相反,我要为您庆祝!您获得了这世界上最炽烈的力量!它将点燃你!那是让人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天使!也是人世间最刚猛的毒药!”
“仇恨!”
他一把扯开领结,露出映得通红的胸膛。指尖仍在跳跃,在连串的重音符之下,这只乐曲显得有些丧心病狂,他的手指上下翻飞,音锤在琴箱中起起伏伏,忙不迭地颤抖。
“您将感受火焰,将拥有火焰,将掌控火焰!用火焰……净化一切!”
白花茫然地回头,她的眼神空空荡荡,不知望向何处。
一团小小的火苗,静静地燃烧在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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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曲继续!
钢琴大师的弹奏却已经接近尾声,他的指速着实恐怖,在琴键上已经是一片幻影,他弹奏的速度越来越快,当最后一个重音符被他按下,他猛然起身,然而叮叮咚咚,琴键仍然在上下按动,仿佛是这架钢琴在自己演奏自己!
白花坐在地上,小小的火苗燃烧在她的指尖。
“多么……多么美妙的神火!”他缓缓走向白花,目光中充满赞叹……和贪婪。
“这是多么炽烈的精神,在复仇的引领下点燃的如此纯净的神火!而同时拥有两种高贵先天种的血脉,这又将凝结成多么辉煌的种子!”
白花在他的目光中,僵硬地起身。女孩犹如一具傀儡,在疯狂的钢琴曲中款款起舞,她身上的白裙飘飞,在这血与火的炼狱里,她旋转的身姿就如同一只小小的天使。
那团火苗飘摇在她指尖,倔强地燃烧着,而伴随着她的舞蹈,那火苗愈加旺盛,在她指尖愈加熊熊燃烧。
白花……在融化!
小女孩的皮肤淌下一层细密的汗珠,一股诡异的芳香飘散在空气中,那是……血的香气!
这只舞蹈……在引导她逐渐地将自己燃烧殆尽!
这是一支……通向毁灭的死亡之舞!
而钢琴大师在她一旁手舞足蹈,他疯狂地鼓掌、尖叫,癫狂得不再是之前那个优雅而温柔的钢琴教师。
“跳!跳得好!跳起来吧!继续跳!”
“毁灭!毁灭的极意!仇恨!仇恨呵!那是潘多拉的盒子!你开启的盒子!哈哈哈哈哈!”
他语无伦次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神中的那份贪婪化成了赤裸裸的渴望!
“都属于我!”
他不再驻足观看,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到白花身边,他一把把女孩搂在怀里,炽烈的火光一同包裹了两人,他吃痛却不肯放手,黑色衬衣上的白色飞鸟被女孩的鲜血染成妖艳的红,在火光中如同一只只腾飞的凤凰。
两人一同跳起了舞!
然而乐曲却骤然一变!
怀中的女孩恍然回神,她的舞姿渐渐有了改变,那不断燃烧自己的火苗渐渐柔和,反倒是另一方,钢琴教师的舞蹈日益激烈,他甚至不得不放开了怀里的白花,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扣着白花的衣角,但是却在乐曲的作用下强制松开了手!
他目光愤愤,死死地盯着钢琴的方向。
那架原本空无一人的钢琴前,重新坐了一个男人。
与其说是男人,倒不如说是男孩,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普普通通的一身灰色的t恤,只是在这种环境下,他仍然系着一条黑色的长围巾。
他如同之前的钢琴教师一般,动作飞快,手指晃动成幻影,少年坐在钢琴前,除了乐曲的声音完全不同,两个人甚至就像是一段影像上的重放。
“你是……谁?”钢琴教师僵硬地转动着身体,他紧咬着牙关,把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吐了出来。
“夜昙。”少年声音沙哑,正是男孩的变声期,他的嗓音刚刚脱离稚嫩,“再具体点,你刚刚想要杀死的女孩,是我的妹妹。”
他目光平静,只是乐曲不停,仍然是在疯狂地弹奏。
“为什么……”钢琴教师的目光挣扎。
“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我会弹奏这首曲子?为什么我能破解你的能力?”
少年猛然停下手里的钢琴,琴键咣地停顿出一个尖锐的颤音。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是夜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