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两旁,汽车、拖拉机、马车、地排车一辆接一辆停了个水泄不通,两头仍汽笛鸣响车夫打鞭地喝嚷着继续往这里集结。宽阔、寂静的公路上,今天因为“文清酒家”的开张拥挤、热闹起来。
屋外,高脚圆桌上的双卡收录机正唱着节奏欢快用来渲染气氛的流行歌曲;屋内,则是一片响亮震耳的喧嚷猜拳行令声、大嗓门的劝酒声、杯盘碗碟叮当声,引得窗台前,屋门口,撂下饭碗不顾父母数落来看热闹的男男女女,跷脚探头伸脖地往里观瞧。有几个顽皮的小男孩,泥鳅一样从大人腿间钻过去,跑进屋看一眼,紧接着又从屋里泥鳅一样滑出来,凑着热闹。
人声鼎沸中,不断地有三四个人带着一饱口福的愿望笑着走进去,不断地又有三四个人抹着油晃晃的嘴唇,腆着凸起的肚子笑着走出来。想必是很满意吧。
发根脸冒着红光,额头上有汗,像是刚忙了一阵什么,从屋里走了出来。门口往里观瞧的人们往后撤着身子,让出一条路,接着又围拢过来。
他站在路边上,看了一下两边停着的车辆,转身刚想进屋,看见高来福从那边的一个出村的路口走了过来,又站住了。
“高村长,可能是没吃饭吧。说不定真是和老嫂子打了架,没地方吃饭,打谱在我这里凑合一顿了。”发根抑制不住酒家开张如此出人意料兴隆的高兴,高来福没走过来,就提前拿着烟卷伸手递了过去,想起原先说过的话,开玩笑地说道。
“不是。我吃过了。”高来福也想到了有趣地笑了。吸着烟,习惯地眯起了眼。
他其实真就没吃饭,倒不是发根所说的那样和老伴吵架躲出来凑合一顿。今天酒家开张,他为这个一直让他赞佩不已的年轻人感到高兴,并且发根的每一个出谋划策又几乎离不开他的参谋和参与。他也知道自己没做什么,那种把他视为推心置腹的信赖,一想起来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陶醉和荣耀,浑身轻飘飘地坐不住。在家里,老伴端上菜,倒上酒,就去忙别的了。一会回来,见他酒菜没动,坐在那儿抽着烟,目光恍惚着像是在笑什么。老夫老妻的她没发火,放下手里的活儿,随便问了一下原因,他不但什么没解释,索性站起来,笑着迈步出了院门。他要亲自去酒家看看。
“得了,高村长,今儿别客气了。等会儿客人散个差不多了,我掏钱请你的客,咱俩好好喝两盅,也算你给我的酒家帮个人场!”他看了一眼从旁边走过去喷着酒气、脸红脖子粗的几个客人,又说道,“我告诉你,我自己开饭店吃饭也要掏钱。我有言在先,不管是谁都要先掏钱后吃饭,概不赊账!这是我立下的规矩。当然,我要第一个按规矩办事。要不,非乱套不行。”他炫耀章法严明地笑了。
“咋,六亲不认了?”
“当然。就是你这个村长一级的干部也不例外。”
“我这个村长没啥级别。”他连忙抽烟掩饰着被发根常常用这种揶揄的口吻说话时所流露出的不自然。
发根含着笑看了看他,没说话。
“客人不少吧。”高来福瞥了一下依然喧嚷热闹的酒家,把话题扯了回来。
“全部客满。你看——”他往两边指了一下。
高来福转身望去。
车辆两边是游来逛去的行人,开门下车的司机,有的摇下车门上的玻璃往这边张望着,有的干脆出来弄块抹布擦着车上的灰尘来消磨时间,还有的聚集在路旁的树荫下,摇着扇子,一边观赏着对面龙山上的风景,一边指指画画地闲扯着什么。这些都是等着吃饭的。
“有的司机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看来,我这个庙宇太小了,装不下这么多神仙。”他收回目光得意地说。
“发根啊,你别高兴地太早了。你把酒家办得越红火,可有人就越不高兴——说不定还要骂你呢。”高来福垂下目光,专注地又像是欣赏地看着手里的烟卷,不露声色地说道。
“大路朝天,人人都可以走。我开酒家是为了过路的人服务,怎么还有人不高兴?要骂我?笑话!”发根未加思索,不相信地笑着脱口而出。
“你不相信?”
“当然不相信。你说谁不高兴?谁骂我?”
高来福做作了一下沉稳的姿态,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些来你酒家吃饭的司机,一多半是拉沙的。原来,清风寨的‘如意’饭店是他们常去吃饭的地方,现在叫你都把他们引到你酒家里来了。你说清风寨‘如意’饭店的老板能高兴,能不骂你嘛。”
发根一听明白了,哈哈大声笑了。
“是是是,你说的不错!”止住笑,他友善、感激地看了一眼高来福。这个问题,他的确忽略了。一开始他看到鱼贯而行的拉沙车辆任绕远走清风寨,他又看到一部分来拉沙的车辆因各种不便拐弯去了另一个沙场,作为沙场场长的发根没有考虑别的,在力所能及和现有的条件下,除了做好沙场里的各项工作以外,他开饭店,一门子心思地想把拉沙的车辆都统统吸引到自己沙场里来,既迫切又单纯。今天,他看到一辆辆呼啸而来的汽车扬起沙尘毫不犹豫地进了沙场,他又看到满载而归的司机把车辆停在路边走进酒家,一切都符合他的预料,顺乎心理。他感到一种心想事成一蹴而就的高兴,还有一丝飘然的得意。当他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站在高来福面前时,也没有考虑到,自己的酒家在无意中竟然夺了清风寨“如意”饭店的买卖。更没有考虑到,下一步酒家面临的不光是竞争的问题,而是在竞争中稍有闪失,将有倒闭关门的可能。
现在,他除了对高来福远见、及时充满友善之情的提醒感到有趣、感激外,那就是用最大的警惕性和注意力,来加强对问题的慎重。他此时只能粗略地考虑一下,大体轮廓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