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春生似乎没有在意苗巧云的害怕表情,他只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愚弄和欺骗。他不想听什么解释,他更不能接受罗青海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受训斥的应该是缺德的小昆和负心的文秋。是他两人合伙把他涮了。事已至此,他不需要别人为他伸张正义,抱打不平,起码不应该受到训斥和指责。等这一切翻过来一股脑地砸向他时,他终于忍无可忍了,多少天来压抑在心底的难以启齿的情感在这儿暴风骤雨似的发泄起来。
“你家法严明,教子有方,文秋办了这种下贱见不得人的事,你为啥不去管她?我哪里做错了?说错了?你来教训我?”春生激动的眼里闪动着恼火、委屈的泪光。
“有啥事你找小昆说去,你为啥给他二叔过不去?”罗青海沉默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苍白无力大概是来驯服春生的话。
时至今日,他从来没想过春生自始至终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就是起初知道这件事牵扯到春生时,他也没想过这位最大的受害者理应受到同情、安慰和袒护。今天,当他面对春生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偏执行为时,他又认为自己做得没错,甚至觉得文秋跟小昆私奔,也比嫁给眼前这个不通情理道貌岸然的春生强过百倍。
“这儿没你的事,你为啥给我过不去?”他反问道。
这句话,罗青海架不住了。他从来没受过别人这么无情的指责,也从来没这么难堪地栽倒别人手里。
“我、我给你拼了!”他颤巍着身子四处搜寻着痛击春生的东西,猛然看见地上的玉米秸,跑过去抓起一根,转身朝春生扑去。吓得缩在上面的小昆叔连滚带爬地躲出去老远。“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畜生!我打死你!打死你!……”
春生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只是冷冷地一瞥,不屑一顾地略仰起脸侧向一边。
妯娌个和文清,不顾一切地跑过来拦住暴跳如雷的罗青海。几个人叫喊着,劝拉着,夺着他手里的玉米秸,又回头警告着春生快躲开。根本不把罗青海放在眼里的春生,像没听见似的,反而把头仰了起来。
罗青海全都看在眼里。他拼命挣脱着,往前冲着,依然摇晃着手里没有被夺去的玉米秸,破口大骂着。4个人极力地把他拉到一边,他气喘如牛,渐渐力不从心了,站在了那儿,整个身体筛着糠。
“你事溜不通,好歹不分,白披着一张人皮!下三滥!我、我闺女再多也不嫁给你!”
哼,可笑!
春生回头投来轻蔑的冷眼。
“不嫁给我?凭我春生的条件能打了光棍?实话告诉你,嫁给我我还不要呢!”
“你!……”罗青海恼怒地又要冲过来,被4个人拉拽住了。他终于看清了这个平时看着印象还不错的年轻人的无耻和丑恶!
“现在,文秋和小昆跑了,你们成了亲戚——一家人——我打小昆叔你心疼了?看不下去了是不是?”轻蔑的脸上是他故意显示的平静嘲笑,他没有走开的意思。他没有错,他不应该第一个走开。“文秋把我甩了,你也看见了,你为啥不心疼?你为啥就看得下去?啊?我就这么好欺负,我就这么好捏吧,想不哼不哈就这么完了?办不到!”
“你!……”
“这叫夺妻之恨!傻瓜蛋也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不报此仇,我还算人啊!”
这话出自苗巧云之口,李萃萍、张凤云、文清都敏感地意识到了,不由自主地把埋怨的目光转向苗巧云。就连发誓不肯罢休的春生也看了看这位刚才在沙河桥头忿忿口出此言的三嫂。
气火烧身的罗青海,眼睛并没有失去应有的洞察力,愤愤然中瞥见了他们几个人那种目光的对视,明白了八九分。
苗巧云慌了。恐怕春生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是真是假扣过来,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不得不挺起身体勉强站了出来。
“春生,你这话啥意思?你这不是往坑里掀人嘛!”她劈头盖脸地对着春生数落开了,不给他反驳的余地,“这些话我是给二嫂她们说着玩的,没别的意思,咋到你这里就当真了?你和文秋、小昆个人的事,跟我没一点牵扯。你们谁打谁,人头打出狗脑子,别牵扯到我!失火不能殃及四邻!”
“三嫂……”春生想解释什么。
“春生,不是三嫂说话不好听,你说话嘴上可得留个把门的,掌握个分寸,不能胡说八道,满嘴里放炮,乱说一气!我苗巧云一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挑拨离间、对不起别人的事!你找不上老婆,再急眼也不能对着别人发火撒气!无缘无故把我扯进去,弄身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三嫂,我没说你啥啊?”春生认真、诚恳、发自内心地替自己辩解,也是替苗巧云辩解。
“春生,你说刚才那些话是谁说的?”
“是我说的呀。三嫂,你咋多心了呢?这事给你一点牵扯都没有,这是我和文秋、小昆个人之间的事。”
“这就对了!我早就说过,春生又聪明又伶俐,又会说话又会办事,从来不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春生几句话,苗巧云总算放心了,那高兴的情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语气一转,便是一番滔滔不绝带有渲染气氛色彩的夸奖,“谁是谁非,谁好谁坏,分得一清二楚。春生,有你这些话,三嫂我就一百二十个放心了。你不守着这么多人把话摆明了,不知道的得说我苗巧云嚼舌头使坏,在里头攮棒槌,揳枣木橛子!……”
罗青海完全听明白了。春生这样穷凶极恶地来找小昆叔出气,都是因为背后听苗巧云说了什么话,一瞬间,气愤、怨恨、怒火慢慢转向这位自作聪明的儿媳。
他早就听不下去了。
“行了!别说了!”他大发雷霆地阻止道。
得意忘形的苗巧云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震撼了。但她又在极短的瞬间强迫自己不能畏惧下去,硬撑着挺拔地站在那里。否则,就意味着承认了在背后说三道四,挑拨离间春生的事。
“爹,你又咋了?”她尽量使自己保持一副若无其事堂堂正正的平静外形,“你可得把心搁在中间,一碗水端平,把秤扶正了,不能冤枉了我!我是清白的!我啥也不知道、不清楚!啥也没对春生说!”
“说没说啥你自己心里清楚!”罗青海不听任何解释,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爹,你听我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都是你惹出来的乱子!我啥时候让你管来?我啥时候让你问来?你为啥要在中间插一杠子?啊?”他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苗巧云木愣愣地站在那儿无话可说了。
“你还嫌出的事少是嘛!……外人在里头说三道四嚼舌头,你也跟着在里头里翻外挑胡搅和!”
一向能言善辩的苗巧云今天彻底垮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文秋跟小昆,还是跟别人,愿意往哪跑就往哪跑,是死是活都给你没牵扯!丢人现眼我一个人担着!天塌下来我一个人顶着!不用你管!嘿——!”罗青海发狠地把手里的玉米秸扔在地上,火冒三丈扬长而去。
妯娌个和文清看着父亲的背影愕然了。连站在一旁的春生也惊呆了。他第一次见罗青海如此动怒,毫不留情地教训自己的儿媳!
佝偻在那儿的小昆叔这会儿安静多了。停止了疯骂,放开身体,伸长脖子,胆怯地带点儿好玩地目光瞧着远去的罗青海,傻乎乎地嘿嘿笑着站了起来。他不明白,这起事端的根源,以及他身上飞来的横祸,都是因为他侄子小昆引起的。他永远也不会明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