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巧云不满的沉默,就意味着李萃萍今天委婉的批评和友好的劝诫到此宣告无效。但是,从张凤云身上却看到了被震动、感化的情绪。她那暗自为李萃萍鼓劲、为苗巧云不听劝阻的失望目光,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或打住注视。她直感地知道,在来时的街上,人们指指画画窃窃私语的议论,都在对准她们。她感到了来自汹汹舆论压力的沉重。但也有一丝庆幸,昨天自己拼命砸缸时幸亏被丈夫极力拉住了。否则,那无法挽回的最后一幕,将是整个龙腾岭人们议论的话柄。
这些之所以引起人们的格外关心和浓厚兴趣,就因为他们也曾有相同的经历,亲自出动或同老婆一起,想方设法找理由同父母扯开脸面闹分家。最终以父母无可奈何或赌气放弃而如愿以偿,正沉醉在欢乐、舒服、独门独院的小家庭中沾沾自喜。看着别人的目的失败,在一旁精神焕发洋洋自得地幸灾乐祸,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以此来显示他们达到目的的荣耀。
舆论常常掌握在胜利者手里。
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凤云,看着两人几乎是争吵的对话,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说点什么。
“三嫂,刚才二嫂的话有道理。咱俩又砸又抢的这么一闹,咱爹当然不同意。开始,咱要好说好商量,兴许还能同意。再说,咱爹又不是不通情理。”她的话是平和的、委婉的、谨小慎微的。她尽量不露出批评、指责的口气。
“通情理就应该早分家!放着省心不省心,偏这样强拉硬摁鼓捣在一堆,谝恁罗家趁人趁势!分家有啥不好?缺你吃了?缺你穿了?还是托你墙头上没人管了?一口拧着不分,吃石头拉硬屎——顽固到底!”她依然气呼呼很冲地说道。
张凤云和李萃萍目光一碰,顺着刚才的口气继续说道:“咱爹不愿意分家,不愿意省心,就让他操心好了。咱们吃坐穿不是更好嘛。”
“那是他的事,我管不着,我光管我自己!”说完,苗巧云神情冷漠地转向一边,目光沉入了赌气的凝滞。
昨天,她没估计错,张凤云会受妯娌们的影响而动摇决心,改变立场。事情过后,竟一夜之间,李萃萍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她就完全变了。她不但没有站在自己一边说几句开脱的话,反而和李萃萍一个鼻孔出气地对着自己,并且话里话外还流露出几乎是责备。她一下就感到了。感到了就不难作出应付准备。她首先要从容地指出张凤云不该口出此言,或者像昨天那样和蔼地说明些什么。但是,她似乎没有那个耐心和好脾气,只有一肚子急火。她不能看着一伙人联合起来对着自己说话,她更不能看着本来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人突然改变立场,甚至叛变投降,站在另一边替别人说话。
尽管她不能容忍张凤云的所作所为,尽管她毅然决然地表明自己绝不甘心放弃分家的勃勃雄心,但她已经清楚地感到,分家的可能性已经遥遥无望,这已经是一个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的事实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她也因此冷静下来。冷静是思维行动的必然条件。接着一股无名的力量从内心深处产生,她要训斥张凤云。她要为她的“叛变”训斥她!
“哎,凤云,我怎么听你现在说话就像六月的豆腐变味了?”她嘴角处很快闪出一丝深意的冷笑,拉腔拉调阴沉沉地问。
“我、我怎么了?”张凤云预感到了她要说什么,心中有些不安起来。
李萃萍也在一旁打起了警觉。
苗巧云又冷冷一笑。这笑是故意呈现在张凤云面前,不光让她看到,甚至要让她知道背叛自己的下场。平时,在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有甚者在她看来所谓的大事面前,造成负面影响,或者形成大的障碍,她都可以宽大的胸怀予以原谅。今天不行,那是她处心积虑精心策划的一次行动,也是关系到她人生命运的一件大事。虽然没能实现不是张凤云的全部过错,但是,那无处释放的怒火容不得半点不利于她行动的因素。难以释怀是,张凤云的叛变,正是为她怒火喷发送来了难逢的机会。情感压抑时,释放是最好的解决重负的有效方法。
“昨儿,看你那个拿锤子要砸缸的阵势,像拼命似的,今儿像变了一个人,倒劝起我来了,不会是蒲志高举手投降了吧!”在她冷笑的背后,是她那张冰冷如玉阴沉沉的脸,讥讽道。
不能挑明的东西一旦被挑明,那是极大的难堪。
张凤云脸红了。
“我……”
“就算闹分家我出的主意,我是主谋,起码你也是帮凶,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谁也脱不了干系!听你刚才的话意,洗脚水、屎盆子、尿尿罐子往我头上一扣,都是我的不是,你一推六二五啥错没有?”
“三嫂,我没说都是你的不是,我也没说我一点错没有。”她诚恳而深切地说,“我是说咱俩不应该那样做。”
“做了咋着?缸是我砸的,家是我闹着分的,都是我干的!想咋着就咋着吧!大不了从这个家里把我赶出去!哼,我就不相信我为的就这么臭,天底下没有我苗巧云立脚的地方!”她突然恼火了,激动得两手拍着膝盖。
“巧云,你咋这么说呢?谁也没说从这个家里把你赶出去啊?昨儿,你把缸砸坏了,洒了一地粮食,咱爹就是说了你几句,也没有咋着你。现在,我和凤云都劝你以后不要再闹了,没说你别的啊?”李萃萍依然耐心地含着爱护地批评道。
“怎么,你们俩都来教训我?我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是死是活也轮不着你们定罪吧!就是看笑话也得分看谁吧!啊?”她扫视着两人忿忿地说。
“巧云,你咋这么不同情理啊!”这种误解的话一下子刺恼了李萃萍,一冲动话说重了。
苗巧云呼地站了起来,瞋目而视着她:
“我不通情理?谁通情理你给谁拉好啦,犯不着给我费唾沫星子!哼!”她抛下一个冷眼,起身一抖褂子的衣角,气愤填膺地转身走了。
两人站起来。
“巧云!……”李萃萍追喊了两步,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看着她拐弯看不见了,忧郁、无奈地站在了那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