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院子,她就直直地去了自己的房间,开门拾掇起女儿小凤弄乱了一地的积木,又拿笤帚扫着地。扫着扫着,在床前的两抽桌前呆住了。她又想到了分家。并深有感触地知道,分家,这对于一个几十年始终和睦、团结的大家庭来说,尤其是没有利害冲突、矛盾激化的情况下,绝不是一个简单容易的事情。但她按捺不住等了这么几年心急如焚的心。她偶尔还感到有些悻恼和委屈,家业中有她付出的的辛劳和血汗,到头来人头一份,瓜分一空。现在,她思绪涌动的情感中还有后悔,似乎只有立即达到目的才能得到一丝安慰。她弯腰很快地又扫着地。
门外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发根汗津津地走进屋来。
脱下褂子扔到床上,他又忙活着把毛巾摁倒脸盆里,浸湿,唏哩呼噜洗着脸。合眼避着水,用毛巾舒舒服服地擦着。
“下午该你的班,别去晚了。”他说。
苗巧云只当没听见,仍然一下下扫着地。
“今儿车来的不少,忙不过来,说不定你们还要加班呢。”他又擦着手说。一连几句话苗巧云没搭茬,他扭脸看她了一眼,“加班有加班费,亏不着你们……”
“啪!”她扔掉手里扫地的笤帚,干脆背过身去。
“生气了。”他自己笑着,无聊地一个一个地擦着手指打趣地猜测道:“啥事不如意了?小凤惹你生气了?还是自己给自己过不去啊?啊?”
“……”
“噢,我明白了,你担心沙场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相中了我,从你手里把我抢走是不是?嗯,别看我这个沙场场长官不大——小芝麻粒——也背不住有这种事。”他想把妻子逗笑,随便胡诌道。
“哼,拐走你才好呢!省得我没黑没白给恁罗家当牛做马拉大磨!”她回头瞪着他,没好气地数落道:“给恁罗家过个金山银海,卸磨宰驴叫你们这些少爷爷少奶奶祖祖辈辈的享受!”
发根一听话里有话,放下毛巾走了过来。
“咋啦?我进门火药味就这么浓,冲我来的?不会吧?”他从一侧先瞧了瞧她的脸,想知道这一反常态的原因,没看出什么,抓着她的双臂扳了过来。
她猛地用力拨开他的手,没理他。
“病了?”他用手背放在她额头上试了一下温度,“不发烧啊。”
“你才发烧呢!”苗巧云瞪眼呛道。然后,克制了一下情绪,直截了当地说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想分家。”
“分家?”发根一愣,接着不当回事地笑了,“没事没伍的,你咋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分家,你以为是小孩过家家啊,说分就分,说合就合,不说别的,光咱爹这一关你就别想过去。”
“过去也得过,过不去也得过!”当丈夫的不支持,她的火气上来了。
“好好好,你厉害,你英雄,你伟大,分家的事你给咱爹妈去说,我可不敢。现在,咱爹正在气头上,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发呢,巧了,你去了,一提这事,就咱爹那个脾气,一嗓子就把你嚎出来。我看呢,你跑都来不及,肯定骨碌着出来。”
“你少吓唬我!恁爹那个脾气我见识过,仗着年纪大,倚老卖老,说句话把人砸个半死,还不让翻翻眼皮!”她白了他一眼,“啥兴俗!”
“管啥兴俗干啥。你不是见识过嘛,给咱爹对着干,行,到时候,你挨了骂别擦眼抹泪地给我诉冤诉屈就行。我可问不了这个官司。”他一副袖手旁观不管不问的样子。
苗巧云真生气了,质问道:
“你不问是不是?”
发根一怔,不敢说问,又不敢说不问了。
“你说,小凤喊你啥?”
他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好笑,但又不解其意,只好拿出平时两人拌嘴时,那个嘻嘻哈哈没正经的软脾气来化解她此时的怒气。
“这还用问嘛,喊我爹呗。小凤是咱闺女,我是你丈夫,这个关系啥时候也错不了。”他说。
“你是我丈夫,你就得该管该问!”
“那边是俺爹,我是他儿子,这个关系啥时候也错不了,你叫我咋管咋问呢?”他摊开两手,装出左右为难的样子慢腔慢调地摆着道理。
“我是你老婆,你和我一个被窝睡觉,一堆过日子,刮风下雨往我屋里跑,啥事就得和我一溜子!”
“都在一堆过日子,有啥事一溜子不一溜子的。再说,我是俺爹妈的儿子,你是俺爹妈的儿媳,般近般远,有啥事不好说非得分这么清。”
“我今儿就得和你分个青红皂白!你说,你到底给你爹妈近,还是给我这个当老婆的近!”她手指着他问道。
发根被妻子苗巧云的眼睛盯视着,又一次为难了。最后只有不加区分地表了态。
“都近。”
就这一句话,当妻子的受不了了,难过伤心地恸哭起来。
“好啊,罗发根,我嫁给你这么多年,给你缝,给你补,给你生孩子;给你洗,给你浆,给你当丫环;你当兵不在家,替你养老,替你孝顺,给你爹妈当儿子指使;替你干活,替你受罪,替你风吹日晒,霜打雨淋,给恁一家人拼死拼活挣吃挣穿!……如今你头朝哪心朝哪我都不知道!”她委屈地哭诉着,“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兵当兵你不想回家,复员回来给恁爹妈穿一条裤子!拿我当不识数的!有种去给恁爹妈过一辈子,别回来!”
当妻子的最重视并拚尽全力要得到的利益,而且是自己整个家庭的利益时,反而得不到丈夫力所能及的支持和理解,是最大的痛苦和委屈。
“你都瞎说些啥。”妻子一哭,发根没招了,着急地埋怨道。
“人家弟兄多的都分家另过,就是恁罗家跟人家个别!一大家人一个锅里轮勺子,整天分不清道不明地瞎胡混!”
“咱爹不说分,我有啥办法。”
“你那个嘴长着干啥用的,不会说啊?光知道张开嘴就捣,闭上眼就睡啊!”
“我平白无故的怎么跟咱爹妈说分家?这么些年,都没人吭声说分家,我复员回来这几天就闹分家,咱爹妈对我啥看法?现在,文清、保根都没结婚,文秋到这没回来,这个家咋分?分了咱爹妈咋个过法?”想到这一切,发根心头掠过一阵忧郁的痛苦。
“你爹妈、你爹妈,你心里就是光装着你爹妈!他们没法过你忘不了,你咋不为我想一想,我有法过吗?”丈夫的话刺激着妻子更强的自尊心,她没让步,反而更加坚定了分家的决心。
刚才,发根说者无意的话,使听者有心的苗巧云越来越感到这是一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好机会。文秋异乡飘零,杳无音信,没有必要也根本不用再去考虑她在这个家庭中还是否存有分股的可能性,而且还被罗青海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地骂着找回来要算总账。那么,文清和保根在没有建立家庭之前,也绝不能像他几个已婚的哥哥那样,人头一份,平分秋色,这是她为之庆幸、得意的。但她现在考虑得远远不止这些,而是一个更为久远和自己密谋的利益更加密切相关大大有利的问题,那就是分家后,罗青海老两口一定出于对女儿、儿子的疼爱和不放心,和两人一起生活,这必将少了老两口病患时手脚不灵便弟兄几个轮着伺候的累赘。即便是在不久的将来文清嫁出去,再提出来轮着生活,那将是另一说了。
这就是她要分家看清的利益所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