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鱼塘,人们都站住了。碰到的是站在门前的罗青海一看见这些人就立即涌上懊恼之色的瘦脸,和那双痛苦、黯然呆滞的眼睛,短暂的目光接触,他立即转身避开他们就往屋里走。他不想见到他们。他现在谁也不想见。
“爹!……”发根叫住了他。
他停了停慢慢转回身来,疲惫无力地抬了抬眼睛,谁也没看,僵直地站在了那儿。这时,一脸忧郁依然泪光闪闪的罗大妈无声地出现在老伴身后,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儿子、儿媳,什么也没说。
片刻的沉默。
“爹,都是我不好,把您气成这样……您还是回去住吧……”在这样的气氛下,理应说话的是李萃苹,她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罗青海,还是把闹到这种地步的责任拦在了自己身上。
明明自己没管好儿子,怎么能怪儿媳呢?作为父亲,他无法接受这种根本不属于她的忏悔。他当然想过儿子见异思迁用心不专的原因,但是,他不能不为儿媳考虑。——虽说那时无法摆脱、改变的痛苦事实,那不是儿媳的错啊!她怎么会不想好呢?于是,他抬手慢慢打住了她的话。
“是爹妈我们不好,养了这么个狼心狗肺不要脸皮的畜生!”想起那张照片,想起照片上的那个女人,罗青海就气愤难忍,心头一阵又一阵的哆嗦,咬牙发狠地骂道。
“不。爹,是我对不住他,也对不住您和俺妈!……”
“别说了。你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也没有对不住我和你妈的地方。”他又一次打住了她的话,当他慢慢抬起头看着以泪洗面、性情纤弱的儿媳时,辛酸、歉疚和往事立即涌上来,感慨了,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过门这些年,风吹日晒,雨淋霜打,泥里滚,土里爬,没攀过谁,没比过谁,没说过一句包屈的话;没钱不张嘴要,有钱不舍得花,没穿身上,没吃肚里,省吃俭用心里替爹妈装着这个家!我和你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知道咋说才对得住你!……”
“您别再说了,爹!”李萃苹鼻子一酸,禁不住哭泣起来。
“他爱穿啥穿啥我可以不管不问,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我坚决不答应!我和你妈一辈子过去半辈子了,豁出我们这条老命不要也不能看见他把你甩了!”罗青海激动了,浑浊的眼睛里射出湿**人的凶光,拼命地发自肺腑地厉声保证道。他觉得这样做才对得起儿媳。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不,爹,您别管了,他这样做是对的!您不知道,您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孩子!他打心眼里盼着有个孩子!可是,我没有!”她那涌满泪水的眼睛里闪动着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愧疚,“他这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的。他做对了!”
罗青海、罗大妈不理解地愣愣怔怔地看着她。
“我们结婚这么几年,我没有孩子,他没戳过我一手指头,他没骂过我一句半句,这是对我的原谅、宽容,我一辈子报答不完!我也没啥报答他的。爹,他有文化,他有工作,他也应该有孩子。我不能再拖累他,坑他一辈子,我应该主动提出来——离婚!”
罗青海、罗大妈惊呆住了。门前站着的所有人也都惊呆住了。
“你说啥?离婚?”罗青海难以置信儿媳轻率地做出这样的决定,带着生气、焦急的情绪抱怨道,“你犯糊涂了你!是他的错,你没有错!你干吗这么折磨自己?委屈自己?你想过吗?你提出离婚,正好合了他的心意,是他求之不得的!啊?你告诉我,是他逼你这样说的是不是?是他早就给你说过离婚是不是?你一直憋在肚里瞒着我,瞒着你妈是不是?你说?”
她哭泣地摇着头。
“不是。”
“是!”
“爹,这是我的心里话,也是我早就该说的心里话。”说出瞬间决心得出的决定,她心中得到了极大安慰,平静多了,“趁他还年轻,我们俩应该早把离婚办了,耽误了他,我一辈子也不会安生的。爹,您就答应我吧?”她两眼又冲上可怜的凄楚和哀求,难过地说道。
罗青海受不了了!他受不了善良的儿媳这种委屈自己成全儿子的行动。在这件事上,他感到了对自己的谴责。他希望儿媳是在儿子强迫唆使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这样决定的。他不希望那是儿媳的心里话。作为父亲,连儿子都管不了,这简直就是最大的无能和耻辱!他突然把无法控制的愤怒情感和质问的目光转向站在面前的发根:
“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二哥他回矿了没有?”
发根被父亲横眉冷对的发问惊住了。
“他……我……”
“快说!”
“我,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
罗青海颤巍着身子又转向耿桂英。
“你说,他回矿了没有?”
耿桂英愣了愣,立即镇静下来。
“爹,您先不要着急生气,听我说。扎根他不是小孩,知道哪是错,哪是对,会按您的话照办的。啥事不都是您说咋办就咋办,他没有给您犟过一次嘴,这不用我说您都知道啊。他犯糊涂做错了,明白过来,回去,他知道自己该咋办。”她不用考虑就把早已准备好的安慰的话说了出来,她也许不用给已经挨了教训的扎根打保票。这样说,无论是对气愤填膺的罗青海,伤心难过的李萃苹,还是门前站着的所有的人,都将是一个合乎情理和逻辑的极大安抚。说完,她审视着罗青海那张被无情的岁月和超重的辛劳剥蚀得皱纹斑斑苍老的脸,心头涌起难言的酸楚……
一刹那,这张脸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立即变得痛苦、伤感又像是自疚起来。连那微微抖着的高瘦身躯,也像祈求什么似的往前驼着。
“桂英,你说爹管错了吗?爹不该管是吗?”他伤感无力地问道。
耿桂英被问愣了。
“不。爹,您没管错,您也应该管。”瞬间的停顿,她恢复了理智和平静,“这么多年来,不都是您和俺妈辛辛苦苦地操劳着嘛。扎根考上大学,是您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供他上下来的,这件事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咋能不听您的话呢?再说,他和萃苹是同学,又结婚这么多年了,没拌过嘴,没打过架,感情好,这些他不会一下子忘得那么干净。他一定知错改错!”
“知错改错,我叫他今天就改过来!我叫他今天就给那个女人散伙!”他不用考虑就掂出了耿桂英的这些话是在给扎根拐弯抹角地打掩护,他恼火了。他不允许任何人出来说情,更不允许他一拖再拖!
“爹,我知道您的意思。这事当然越快越好。可是,扎根这么远来了,您总得让他歇歇脚再往回赶吧。”
这时,罗大妈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爹,桂英的话在理儿,他骑车来的,又没吃饭,缓一口再回去也不迟……”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老伴严厉地打断了。
“坚决不行!”突然,他脑筋里又一次闪现出那云的照片,于是,更加坚定了采取这样行动的决心,“他必须回去,我给他今天一天的期限!他一天不给那女人散伙,就一天别回来!”说完,他转身就要进屋,突然眼前发黑,脚底下不稳,身子倾斜了。
“他爹!你咋啦?……”罗大妈一把扶住了他。
院里的人都跑过来架住他,喊成一片。
连气带恼,罗青海病倒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