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文清,到面坊看看咱的麦子磨了吗?”
“嗳。”她答应一声,利索地把换下来的衣服扔在文秋床上,回头哄求得对她笑着说道:“小妹,麻烦你把我的衣服洗出来,回来我有好东西送给你。拜托了!”
文清走在村后向西的柏油漆路上。砸上铁掌的半高跟皮鞋敲击着平滑的路面,喀喀喀喀地格外响亮、脆利、有节奏,有弹性。一定是她今天这身崭新而又别致的装束怂恿着她如此春风得意,飘飘欲仙。至少还有一条,那就是在家里文秋面前说的李二柱那些尖刻、轻蔑、解气的话刺激着她,有得意感。
想到尖刻、轻蔑和解气,她更加感到洋洋自得,像个胜利者,心中飘荡着异样的舒服和愉快。一丝冷冷的高傲微笑不知不觉落在嘴角处。
哼,李二柱,你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趁两个臭钱嘛,我罗文清不看在眼里!离了你我照样穿得不比别人差!有一样达不到我的条件,就是不理你,看你咋办?
你包砖厂包鱼塘,全天下的人数你能!有本事你一趟趟的来就是了。你有的是耐心,我有的是时间,看谁耗过谁?
她仰起脸,又挺起了胸脯,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那个高傲、神气的情绪愈加强烈起来。
“嘟——”一阵急促发动机的声音从后边传过来。一辆红色的“九零”摩托车,风一样踅了个圈,嘎地一声停在文清面前,那个干净利索劲儿像个特技演员。
文清吓了一跳,站住了。
一个一米七八的小伙子翻身下来摩托车。他上身穿着甲克布褂,下配一条笔挺的黑色筒裤。一双擦得铮亮的黑色牛皮鞋。小伙子打去头盔上的挡风玻璃,露出浓眉大眼,摘下来,便是一张笑容可掬的英俊的脸,是李二柱。
“文清,干啥去啊?”他手提着头盔,用他那个一扫便遍布全身的热情目光,看了一下她今天的特殊装束,搭话道。
吓得心还在怦怦乱跳的文清,没有接着回答他的话,抬眼并很快充入一种愤懑、轻蔑的力度盯视着他。不知是对他一贯冒失的冷漠,还是早就给他准备好了,无论他怎样出现,都是这样一副面孔。她终于垂下眼皮,似乎是故意沉默着,用时间来加强对他的冷漠、轻蔑,足以达到意图了,才漫不经心地抬头看着他。
“有必要给你汇报吗?”
李二柱被堵得干笑了笑,仍不失热情。
“啊,不。我随便问问。”
“不该你,不欠你,有啥好问的?!”
“这……”他尴尬了,一想到此次来的目的,又放下脸来笑了,“啊,文清,我,我有话给你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有事呢!”文清嘴快话倔地冷冷说道。扭头面对着北面屹立在公路旁的那一座座连绵不断高耸入云的群山,那凝铸着不屑一顾的目光直落向远处最高的山头。
“文清,”他难堪地笑着,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头盔,不好意思道,“我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咱俩好好谈谈……”
“哎,李二柱,我看你有病是不是?我给你有啥好谈的?还找个僻静的地方,站在这里给你说话我都嫌费劲!”她假装听不懂地打断了他的话,两眼连瞪带翻地没好气。
他手拿着头盔不知所措了。想说句什么,那怕是随便应付的话,嘴不听使唤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今天,李二柱是下定决心专门来找文清谈谈的,而且要好好谈谈。原先,他曾不止一次地像今天这样找过她,其结局都是像今天这样。自尊心的伤害使他每次回去都伤心失望,甚至放弃。凭他的条件,在农村,他完全可以捕拉着仔仔细细优中选优地挑挑拣拣,绝不忍受文清三番五次的冷嘲热讽和侮辱,低三下四地受这种罪来求她。可是,每当他在一个个媒婆介绍下认识接近一个个漂亮的女子时,脑筋里却怎么也忘不掉文清的音容笑貌。接着,他婉言谢绝了那些蓄意和他攀亲道故看准他兜里钞票的媒婆,和主动找上门来自以为门当户对的年轻姑娘,准备去找文清再谈谈。他每次都信心十足而又希望在握。急于求成的心理和毛手毛脚的方式,让他每次失败而告终,碰一鼻子灰。包括今天这次。他承包着砖厂,又承包着鱼塘,一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忙里偷闲,他今天来找文清,抱着坦率、真诚、推心置腹的态度,准备把一直想连也断,想断也连的关系正常起来。不料,一见面又是她那一连串硬梆梆毫无商量可言的话,着着实实把李二柱来时的高兴劲儿和满带着圆爱情梦的愿望打得粉碎。特别是她站在那儿那个昂首挺胸目空一切的傲慢姿态,和故意作弄人的沉默,又准又狠地给了李二柱一个很大的难堪。但是,他没有着急上火大吵大嚷,也没有抱着离了你照样能活的思想赌气一走了之,他懂得什么叫好事多磨,并且为之有付出。
为爱情他宁可牺牲一切。这样做,绝非是他一时冲动立下的诺言。
或许应该这样说起,李二柱祖祖辈辈贫穷困苦,来到他这一代也没看出他有什么超人的智慧和非凡的能力光宗耀祖。他上小学4年级那年,因为拿不起昂贵的药费父母双双死于病中。他痛哭流涕,悲痛万分,怨自己无能,挣不来钱。同时,他也认定了只有钱才是万能的。从那时起,他就树立了一个信念:毕生的精力为钱而奋斗。他在艰难困苦中长大,又在别人的讥笑冷眼中承包了砖厂,后又承包了鱼塘。一年后,当他提着鼓鼓囊囊的一大提包钱回到家里,倒在床上,看着自己用心血汗水换来的这一大堆钱,他高兴、激动、欣喜若狂,最后两手捧起钱禁不住嚎啕大哭了……他梦寐以求的夙愿一步步实现着。但他依然那样踌躇满志如饥似渴地忙碌着。有一天黄昏,他带着忙碌了一天的疲劳和饥饿,风尘仆仆地回到家里,开开房门,摆在面前的是生菜、剩饭、凉馒头;早饭用过的锅没刷,碗没洗,地没扫;亮着的电灯没拉,开开的窗户没关;换下的衣服没洗,睡觉的被子没叠,到处赃,到处乱,一塌糊涂。他疲惫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呆住了。而立之年一头钻到钱眼里的他,下意识地想到了成年男子应该想到的事情。他开始想象并精心描绘着未来妻子的形象。特别是自己面临的这种处境和家庭的需要,贤淑和完美成了未来妻子的代名词。偶然的相遇和巧合使他选择了文清,再三审定自己的选择完全正确和进行初步的行动后,并发誓甘愿为之付出一切。他的选择对于他来说是正确的,也可以说是经过深思熟虑所决定的。他不管文清同不同意,他都要这么做。
为了自己的幸福和家庭,他什么都豁出去了。
事情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此时,看着冷漠、轻蔑又盛气凌人的文清,李二柱失去了以上几次拉下脸来求婚的耐性和态度的和蔼。也有克制——再克制也难免有情绪带出来,他着急、哀求又有些带气地说道:
“文清,我到底咋拉?哪儿不好你说个清楚?我每次给你说话,你不是耷拉着脸不理人,就是抠鼻子挖眼睛地朝我耍一阵子,没好话。你到底啥意思?”白了她一眼,他小声嘟囔道:“啥时候能改改你这倔脾气。”
“你说完了吗?”文清冷着脸盯着他平静地问道,接着愤怒了,“李二柱,你嫌我脸不好看,嫌我说话不好听,嫌我脾气倔是不是?!”
“我……”李二柱被她突然的愤怒惊愣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