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一进家门,扎根就被那云母亲过分的热情弄得脸红心跳、拘谨不安、不好意思起来,脸上手心都有些冒汗。
“你就是那个罗工程师吧?来来来,快屋里坐!来家玩玩,干吗拿这么多东西!往后,再这样我可要怪罪你了!”那大妈用围裙擦着湿漉漉的双手,一张慈祥、和善的脸上飘荡着格外热情的笑容,接过发根手中的礼物,客气地招呼着,又朝屋里的那云喊道:“小罗来了,快泡茶!”
屋里传出那云答应的声音。
此时,她什么也没做,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心慌意乱、若有所思地对着窗户发呆呢。那大妈一声招呼,她对镜子忙慌地整了一下发型,就走了出来。
“小罗,来,快坐下!”那矿长手摇纸扇,闻声从另一间屋里也走了出来,用夹着烟卷的手指了指沙发,“在家里咱就不打官腔了,我就叫你小罗好了。”两人坐下,那矿长看了一眼那边泡茶的女儿笑着道:“几天前,我说请你来家做客,我这个独生女儿算忘不了了。整天在我面前念叨,这不,今天你来了,她也不念叨了!”
“我来给你们一家添麻烦了!”扎根坐在那矿长旁边,含着笑矜持地客气道。
这时候,那云泡好茶,分别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亲热带点儿羞涩地笑着瞥了一眼扎根,没打断两人的谈话,厨房帮助那大妈弄饭去了。
“哪里话。以后要常来玩嘛,咱俩也好交流交流工作。”那矿长沉稳地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和蔼、亲切地说道。他一改平日当矿长的威严,像个慈祥的父亲,又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他。
扎根谦逊地接过烟道了声谢,放在了茶几上,他不想把这个不算好的习惯带出来。
这样温和愉快的气氛,扎根不紧张了,一边喝着水,一边和那矿长闲聊着。不大一会,大盘小碟丰丰盛盛地摆了一茶几。那大妈一趟趟地端着菜,还不时地吩咐着忙得团团转的女儿,“快去倒酒,这里我来!”放菜盘的同时,她还忘不了给扎根客气上两句:“小罗,大妈没什么好招待的,都是家常便饭,有啥吃啥,别客气!”
那云拿来酒,又刷着酒杯,偶尔也插上几句。
“罗工程师,这都是俺妈特意为你准备的!她不让我插手,嫌我手艺不精,怕你笑话!”她说。
娘俩你一言她一语,惹得扎根一阵阵的客气、紧张。
忙活完,娘俩坐在茶几对面。那云是倒酒倒茶的差事,那大妈包揽了与人交谈的主角戏。她一边往扎根面前的盘子里夹着菜,一边亲亲热热地问这问那,嘴里手里不闲着。
“小罗,你大叔,还有我这个女儿,经常提起你,说你是矿上的大功臣,又说你小伙子老实忠厚,长得帅气,俊!我这一见呢,嗯,不错,是不错!”
那大妈面对面地这么一夸奖,扎根不好意思了。
“妈啊,哪有你这么夸奖人的!”那云假装生气地提醒着那大妈,脸上也随即布满了红晕。
都又笑了。
“小罗啊,那云这孩子从小任性、娇惯,啥也不懂,你要多关心多帮助她。不对的地方就狠狠地批评!上我这里来告状,她赢不了!”那大妈瞥了一眼女儿,没理会她的话,还是笑不离口地说着。
这会儿的气氛似乎变了,从那大妈的话音里、眼神中,可以隐隐地看出,这不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家宴,倒像是女婿来让岳母过目的那一幕场景。此时,扎根只有尴尬地笑着,用客气话支支吾吾地掩饰着。先知先觉的那云,脸早就成了红布。
“妈,今天你倒是咋啦?一家人的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那云收回来夹菜的筷子,掩饰地又埋怨道。其实,她心里却是另外一种想法,她非常希望母亲用这种口气说话,甚至希望进一步把自己想说但又不敢说的心里话挑明。
“好好好,不说了……”
事情虽然没有按照那云所想的那样发展,但是话题就此在这儿打住,在所有人的心中,都留下了一个心知肚明又好像是故意安排的带有悬念的暗示。扎根感触尤其颇深。
就这样,晚宴在一片温暖、亲切、愉快的气氛中进行着,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才散。
结束了美好的回忆,扎根脑海里依然涌动着对往事的留恋,仿佛发生在昨天。平静下来,略一正视,又觉得那是遥远的过去了。这样又让他冷静了许多。
这时候,他觉得应该对那云说点什么了。
“那云,一个人在人生道路上,历尽艰辛、遭受挫折和无情的打击,势必会失去信心,厌倦人生。如果重新唤起对生活的信心和渴望,恢复热情,这是难能可贵的。但是,这绝不是说到就能容易做到的事情。”他平静又略带感慨、惆怅的声音里,露出没有完全接受那云刚才的话的意思。
“是。”
“即使这样做了,我又认为这是一种悲哀。”
“我不这样认为。”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也许是吧。”那云略有一丝感动,扭脸平静地看着别处。她现在非常珍惜和维护这种友好、愉快充满温暖的氛围。她已经清楚地感到了扎根身上的某种变化。
两人又一起往前走着。
扎根低着头,没在说什么。停了一会,他突然这样问道:
“你满意现在的工作吗?”
“应该没有什么说的。”
“你没想过干个其它工作?”
“想过。不但想过,而且想离开煤矿,到其它行业去工作。”
扎根微微一愣。
“你想离开煤矿?”
那云淡淡地笑了。
“那是前几年的念头了。年轻时代,对未来人人都会幻想得五彩缤纷,我也不例外。现在,”她轻轻摇头笑了,“我不那样想了。我想在煤矿上干一辈子。”她思索地沉默住了,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又觉得说出来有些欠妥,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说了出来,“明年,我还要准备报考企业管理函授大学。”
“噢?”扎根心中一震,转头审视地打量了她一下。
“觉得有些意外是吗?”
“是。”
“是你感动了我才这么做的。”
扎根愣了。
“我?”
“是。”
两人相互注视着,不约而同地站住了。
路也已到了尽头。前面是一条“U”形的大土沟,土沟对面又是一条不宽的田间小路。翠绿的玉米、芝麻沿路一直延展下去,望不到头。只是偶尔隐隐约约地听到田间里锄草老农痰堵喉咙的几声咳嗽。
“你也许不相信这是真的。”那云认真而诚恳地说,“罗工程师,你是当代的大学生,对社会的认识,对人生观的树立,有着深远的理解。也正赶上社会日新月异的全面发展和建设,人尽其才,才尽其用。你看清了这一切,并准确地把握住了自己,竭尽全力地发挥着在实际工作中的作用。可以用这八个字来概括,成绩斐然,卓有成效。锻炼了自己,回报了社会,或者这样说,社会培养了你,你没有有负于社会,这一切深深打动了我。”
此时,扎根的思绪被那云的这番话吸引住了,心头一阵感觉到的激动,肌肤内的血管也往外膨胀着。
从四面吹来的劲风,哗啦啦地摇曳着身旁的庄稼,脚边的绿草,也掀动着两人的衣角。
那云接着刚才的话说:“也使我由此想到,我还年轻,今后的道路还很长。掌握知识,改造自己,这对于我来说,如同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她扶车面对着他,心中荡漾着感激的冲动。
扎根感动了,深情地凝视着她。
“那云……”
她心中也有些感动,凝视着他。
她从他的眼神中知道,这些没有任何用意的话,却在一瞬间打动了他。要比刚才那些直言不讳带有强烈情感的责备劝告更有力。同时,她又感到那些直言不讳的责备劝告有些过分的坦率和鲁莽。接着,从扎根的眼里,那云又清楚地看到了一种不曾有过的神情!下边准备要说的话堵在了喉咙,心怦怦乱跳了起来,脸也红了!
扎根往前靠近了一步。
“那云,以后叫我小罗好吗?”他深情、期待地凝望着她,挚爱地问道。
这句含蓄、朦胧带有那种特殊情感的话,对于很久以前就倾心钟情于扎根的那云来说,再敏感、再清楚不过了。不知是一时的高兴,一时的激动,还是事情发生的一时突然,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睛里迸出了晶莹的泪花。
扎根伸手抓住了那云放在车座上的手背,爱抚地抚摩着,也激动了,“那云,咱俩交往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关心我,对我好,我都知道,可我却冷淡了你,请你原谅。”他两眼湿了,“往后,我会加倍地偿还你,加倍!那云……”
沉浸在一片激动情感中的那云,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才想说什么,这时,身后的玉米地里又传来锄草老农的两声咳嗽。那云慌忙抽出手,扎根也顿感羞赧地低下了头。
两人都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中。
稍停,还是那云打破了这种沉默。
“哎,前几天我照了张彩照,送给你一张。想要吗?”她笑着问。
“当然想要。快拿出来让我看看!”扎根也立即高兴起来,催促道。
那云把自行车靠在身上,打开精致的挎包,掏出来。
相片用一张白纸包着。
接过相片,他正要打开看看,被那云拦住了。
“慢着。你还是回去看吧,我站在你面前,不用猜,你肯定又要说出一大堆夸奖我的话。”
“好,回去看就回去看。”他欣然同意了,接着把相片塞进褂子兜里。
“不过,不要让别人看见!”
“我一定保护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