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深处的园林里,有一处隐藏的小房间,与其他房间的美轮美奂不同,这里装饰简约,空间也略有些逼仄,两旁都是书架,中间仅留了大概两人可以通过的小刀,前方是一张梨花木桌案。
赵国公平日里就在这里批阅来自兵部的军情汇报,他不喜欢太空旷的房间,总感觉像是被孤立在汪洋大海中的岛屿,所以特地请工匠为他在园林僻静处打造了这样一个小书房。
此刻赵承恩正坐在桌案前埋头批阅兵部简报,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彻夜未眠,而两旁的简报仍是堆积如山。
云国与星帝国之间看似有着越水阻隔、相安无事,实际上暗地中的摩擦可不少,只不过上层不会将这些机密泄露给人民,他们要竭力营造出一个和平盛世的形象,来麻痹底层民众,这是当权者的责任,也是他们的无奈。
小书房的门是锁住的,每次赵承恩进入之后就会将内锁扣上,反锁住门,只有他自己可以进出,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他。
当然,除了某个可以不通过门就进来的人。
一个完全黑暗的人影从门缝里渗入,沿着地面飞速推进,在桌案前停了下来。
黑影一阵蠕动后,开始向上飞速膨胀,形成一个成年男子的形状,然后连五官也迅速勾勒出来,像是用水墨在做一副肖像画。
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从阴影里“长”了出来,悄无声息的立在桌案旁。
赵承恩像是毫无知觉,仍在不停翻阅简报,在下方留下批注。
那人终于开口了:“影有事汇报。”
赵承恩没有任何惊讶,继续批阅简报,下笔依然稳如泰山,笔锋霸道凌逸,颇有大家之风。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回道,“说。”
名为影的怪人躬身附身,凑近赵承恩,轻声道:“小姐要逃了。”
赵承恩握笔的手明显顿了一下,他本想再度落笔,继续批完这叠简报,不过想了想,还是将笔放回笔架,“不逃那才是奇怪。”
影的嘴角微微勾起,想到了那个冰冷而又可爱的小女孩,总觉得阴暗的心中多了些温暖。
赵承恩沉吟几秒,然后道:“要不要帮她把外面的守卫撤了?”
影恭敬道:“只是门外守着的那些混饭吃的下九流江湖混子,恐怕不是小姐的一合之敌。”
“也是。”赵承恩点了点头,“等下吩咐那些下人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旁系子侄躲着点,别正面碰到了,不然被莫名其妙打一顿找谁说理去?等下又要喊那些叔叔伯伯的过来找我麻烦,我可怕得很。”
“是,主公。”
影走到一旁,手指在空中画了个记号,一道淡墨色的符印在空中形成,随后化为飞灰散去,外面密探接到讯息,开始在赵府上上下下布置起来。
赵承恩抬起头看着影,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影汇报完消息并未离去。
影有些迟疑,“主公,影有一事不明,不可知否……”
赵承恩笑了笑,把伸向笔架的手又收了回来,正襟危坐道:“问吧,你我之间并非君臣,而且当初救我的也不是你,不必拘礼。”
话虽如此,可影还是站在一边,丝毫不敢怠慢,轻声道:“小人有些不解,为啥项星宇那厮胆敢将小姐作为武考的奖赏,而且主公居然答应他了……这是为何?主公若是出言拒绝,他必然不敢多说一句!”
项星宇乃是当朝皇帝的名讳,常人根本无从得知,更别说提起,而像是影那样用轻蔑的口吻念出一朝皇帝的名字,简直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可是交谈的两人却是神色不变,像是聊家常那般的随意。
“原来是这个。不错,他确实没有胆子要求我做什么,不过我还是答应他了。”赵承恩举起手,伸出两根手指,“有两个理由,一是小殊有些过于傲慢了,她对于自己的力量太过自信,认为自己必定会是下一任赵家家主、云国大将军,胆敢擅自开启禁忌中的三度狂化,这让我对她很失望,这次考核她失败了,败的很难看,有辱赵家家风,我要通过这件事挫挫她的锐气。不过这个只是附带的,第二点才是重点。”
“你知道项星宇为什么对我提出这种无理要求吗?”赵承恩看着影的眼睛,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影愣了一下,试探地回道:“是因为他……目中无人?”
“可以这么说,但是不全面。你要注意,情报收集并不是单纯对于消息的汇总,还要加上你对于情报的分析,不然你永远只会像以前那样成为皇家的工具。”赵承恩吐了一口气,“项星宇此人,向来高傲自负,但他不会做傻事,这件事必定带有挑衅意味,不过里面可不单单只是挑衅。我之前说过,他是个枭雄,但不是英雄,其中差距就在于他不能忍。”
赵承恩笑了笑:“他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意外的帮助,才如此硬气。刚好听到小殊在试炼中失败的消息,便出此下策,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赵家的态度和底线……”
影接话道:“所以主公便将计就计,反过来试探对方想要做什么?”
“不错,官场不比沙场,这里面的刀剑可是无形的,你要小心。”赵承恩看着天花板,自顾自地念叨了起来,“项星宇到底得了什么依仗呢?弯下千年的腰板终于是挺直了啊……”
言语间的玩味之意毫不掩饰,也说明了赵承恩对这个执掌天下的帝皇……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无敬,也无畏,甚至还有一丝轻蔑。
他还记得那天小殊在外面捡回遍体鳞伤的影时,这位当朝皇帝马上就瞒着群臣和贴身宦官,自理一人微服私访地跑到了赵府上。
在赵府的小门处敲了半个小时的门,无人应答。
不是没人,而是没人敢。
赵承恩下令,敢擅自开门者,死。
半个时辰后,赵承恩亲自走到后花园的小径里,打开了那扇木门,项星宇仍站在那里,佝偻着肩膀,正直寒冬腊月,他出来的又急,被冻的浑身发抖,一见赵承恩出来,眼睛都亮了,颤声道:“承恩公,方才听闻令媛……”
身着单衣的赵承恩笑了笑,抢过话头道:“嗯,是捡了一只小狗,有什么事吗?”
云国第十七任皇帝,项式项星宇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