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坠水声倒是像条狗。嗷呜嗷呜的声音还挺有趣,那廷达罗斯猎犬在胃液中翻腾半天,最后沉没于胃液之内,液面出现宛若油脂般的蓝色物质。
那物质猛烈爆发,数不清的蓝色气泡漫上岸边,阿拜楼来不及思考廷达罗斯猎犬是否已经陨落——他拦腰抱起惊魂未定的海尼亚。
“失礼了。”阿拜楼说罢,便抱着海尼亚冲进瓣膜之内。两人身后胃袋挤压,海尼亚看着阿拜楼身后,只见蓝色绿色想杂合,顺着那瓣膜宛若涌泉般喷射而出。
阿拜楼就用后背挡着这涌泉,让其不能伤海尼亚分毫。海尼亚虽不食人间烟火,却知道这声音有如菜下油锅,滋啦作响。
那些胃液被阿拜楼用后背隔开,从海尼亚脸边擦过。
“嘶。”这挤压的消化液之猛烈果然比起之前更浓更烈,顷刻间就化去一层皮肉,再等会儿便是深可见骨的伤口。
阿拜楼睁开眼睛的时候,两人已经在肠道之内了,现在味道不重,再向里走去,恐怕马上就要忍受那粪池般的恶臭了。
“你还好吗?”海尼亚关切的问。她不由分说的抚摸阿拜楼的后背,摸到他肩胛处的坚硬,便探头看向他的伤口,“你的伤见到骨头了。”
“皮肉伤,未伤及到骨头,可以忍受。”阿拜楼说。
“这哪儿行。”海尼亚皱着眉头说。
阿拜楼正用看到撕去一块掠食者的血肉,贴在伤口处以此作为应急处理。海尼亚看的心疼,在一旁焦急的等待。
今天,可能是她一辈子手足无措最多的时候,海尼亚始终认为她平庸,但面对惊险总能处事不惊。其实她在混沌海也做到了,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总可以压下恐惧,用平淡的“人间领者的方式”来思考。
这种思考方式救了数次海尼亚的命。
然而这一次,她就像搭错了神经,面对什么危险都会手足无措,毫无办法。任何困难,也是阿拜楼为她考虑后退的路。
“现在这种情况你也没办法。”阿拜楼没有任何嘲讽海尼亚的意思。“而我既然说好要保护你,自然要以身躯开路,保你周全。”
“……”海尼亚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你只是实话实说。”
“等咱们出去,大海就是你的世界了,我在大海里也什么都做不到。”阿拜楼笑着说。
“你笑了。”海尼亚温柔的说:“我以为你不会笑。”
“我有吗?”阿拜楼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见到海尼亚自然是想笑的——可是他必须要按照不熟悉的来,怎么可以像以后那样对海尼亚温柔的笑。
“我知道,在掠食者体内……我能做的只有自刎而已。”海尼亚伤心的说。
“人生没几次会被掠食者吞掉,相反,你在大海的时候更多——倘若我沉入海中,我同样手足无措。”阿拜楼整顿好伤口,调整好呼吸与状态,是时候继续带海尼亚脱离巨兽的身体了。“人都是各司其职的。”
“你懂的很多,你不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海尼亚愣了一下。
这些事情,二十年前的海尼亚早就知道了,她知道阿拜楼的底细,也是逃出巨兽腹中以后的事情。
然而现在与过去不同之处在于,阿拜楼在被海尼亚拯救后,称得上是满血复活,也没有神秘的廷达罗斯猎犬挡路。
之后到底是慢性死亡,还是拨开云雾,依旧称不上前景明朗。
“阿拜楼没被近在眼前的胜利迷惑双眼啊。”近海潮汐之主感叹说:“正常人只会被迷惑双眼,最终忘记之后的危险,以为凭借自己的记忆便能战胜所有难关。”
“然而穿越时空者,大部分都是死于忘记。”混沌接上话,“阿拜楼本就是这种未雨绸缪、谨小慎微的人。”
“嗯。”近海潮汐之主点头,“你从未担心过他?”
“说从来没有担心过是假的。”混沌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他总是做危险的事情,但是他经常说他从不会犯第二次错误的。”
后路虽有危险,可是阿拜楼已经度过了最难的难关,也遇到了廷达罗斯猎犬,之后不管廷达罗斯猎犬追杀到何处,阿拜楼都有心理准备了。
阿拜楼本就是这样的人,他从不犯同样的错误第二遍。
“味道好重。”随着深入,海尼亚捂住口鼻,有些忍受不了肠道内的恶臭。
与混沌海的臭味不同,这臭味就是粪便的味道,如此不雅的味道真的让海尼亚有些反胃。只有抱着海尼亚行走的阿拜楼,赤脚行走面不改色。
“咱们出去后……”海尼亚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怎么?”阿拜楼问。
“我要给你洗个澡,哪怕是混沌海的水也行,我会消毒的。”海尼亚说。
“那个没问题,这里的闻到确实挺臭的。”阿拜楼说。
他没理由拒绝海尼亚的好意。
两人渐渐前行,肠道粉红的颜色变成褐红色,味道也越发浓重,里面积攒的污秽也越来越厚。
阿拜楼走在上面,实在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渐渐肠道上开始出现了细小的绒毛,看起来就像吐出来的肉瘤。和人的有些不同,更粗也更少。
“这是什么?”海尼亚问。
“肠道绒毛,吸收营养用的。”阿拜楼说。
“这你也知道?”海尼亚只是问问,没期待阿拜楼真的回答,结果他不仅知道,还有其中作用。这些奥秘是她也未曾听闻的——人只知道胃消化,从未想过肠子也能吸收营养。
看阿拜楼那样子,应该没有说假话。
二十年前我也给你解释过。阿拜楼看了眼海尼亚,细细感受着手上的鱼鳞的触感。
很久以后,这些宛若宝石的鱼鳞也会被他摸了个遍——
“你在想不好的事情。”海尼亚笃定的说。
“我没有。”阿拜楼否认。
“你小小年纪,不像色欲熏天之人。”海尼亚疑惑的问:“我能感觉到你的欲,却不色……”
“你不介意吗?”阿拜楼问。
“出乎意料的——我不介意,只有你。”海尼亚轻笑,“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一些事情,那我也告诉你一些我的事情。”
海尼亚相信他了。虽然遣词和记忆里的有些不同,大致意思是一样的。
“那我就说了……”阿拜楼张口,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大致内容和以前说的也一样。
海尼亚安静的听着,两人在曲折蜿蜒的肠道里行走,上下左右什么方向的路都有。
阿拜楼话也不多,等他说完了,海尼亚就说她的事情。
“也许这是命运,你和普通人不一样——我将你带回近海,没准也是利用你。你不介意吗?”海尼亚小心的问。
“我也不是少年儿童,这一点我不是没有想过,海尼亚。”阿拜楼拍了拍海尼亚的头。
“你的意思呢。”海尼亚问。
“求之不得。”阿拜楼说。
“好!”海尼亚高兴的捧住阿拜楼的脸,“咱们回近海吧,往后余生,美人鱼会照顾你的,我是她们的人间领者,我也代表所有的美人鱼。”
“海尼亚向海之母发誓,带你回去,予你一切。你会成为大海的宠儿,美人鱼们的亲人。”
这样的话,第一次听是激动,第二次听是感动。
两次听见,心境不同,感触也不同。
“那我便回报恩情,发誓保护所有美人鱼。”阿拜楼说。
“你现在可还是个小孩子。”海尼亚调侃。
“人生百年,十年以后我便是少年,而你仍是少女。”阿拜楼笑着说:“用我一生,守护美人鱼百年,这便是我的承诺了。”
“美人鱼寿命很长,你的百年,对我们可能也是眨眼一瞬间。”海尼亚劝慰阿拜楼,“保护可以先往后放一放,要是可以,你还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阿拜楼停下脚步,海尼亚也看到前方的与众不同。
“变窄了。”海尼亚皱着眉头说:“味道也更加臭了。”
“这里是更可怕的地方。”阿拜楼推开那些变得更多的触手,里面有一群细小如蜘蛛般的东西一拥而上,攀上阿拜楼的手掌。
把手收回,那些小怪物立刻又逃回了绒毛之内。
“恶……”海尼亚躲到一边。
“要是咱们进去,这些小怪物会把咱们的血肉吸吮的一干二净。”阿拜楼解释说。
“它们并没有伤害你啊。”海尼亚疑惑的说。
“那只是在闻味道而已。”阿拜楼把手再次伸进去,再掏出来的时候一片血迹。“现在它们动嘴了。”
二十年前,阿拜楼和海尼亚就在这里被困住了,两人耽误了整整二十多个小时,还是阿拜楼破釜沉舟才找到的出路。
这些与掠食者共生的寄生虫,根本就是一群贪得无厌的豺狼,与颚口线虫一样,它们争夺着各自的食量,不放过任何到嘴的有机物。
似乎每个体型巨大的掠食者体内都有这些寄生虫,光凭它们自己的身体,根本不能消化掉所有的东西。
“它们排泄出来的东西,正好是掠食者需要的。”阿拜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