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那是新年后的春天,百花齐放春满园,喜鹊鸣高,枝头抽绿。
我及笄了,父王给我举办了浩浩荡荡的及笄礼。
同年,迎亲当日,我坐在红鸾轿上满心欢喜,嫁与那心上人,全然不知边关战事告急。
我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极目眺望,我背后的南昭,奢靡盛大,受子民谨仰。
我的子民,虔诚无畏。
我是这世上最为幸福的人儿了。
后来我才知我等来的不是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我等来的是刘景延执剑之手,屠我南昭百姓,害我朝士兵腹背受敌,城池攻陷。
直至如今,父王还妄想一直瞒着我,我那易碎的自尊心,那卑微如草芥的爱慕之意,国破山河犹悲戚,百万难民流离失所,父王却还在想着我。
不知该为此感激涕零亦或是为百姓控诉。
他虽不是个好君王,但一定是一个好父王。
我的父王啊,我甚至以为这世上所有眉眼如画的男子都该同我最爱的父王一样。
可是…
我八岁那年在南昭笛虞宫一见倾心的那少年郎终归是负了我。
天下人尽知,南昭以巫蛊之术不受敌国的进军,边境密密麻麻的蛊虫都是一道跨越不了的防线,是最不可能被攻占的国家。
可就是我,就是我非要要嫁给那刘景延,父王将他们命我的祖父,也是当朝大国师前去迎接,放行。
八年之前,他们来我南昭谋求和亲,含的是青丹,可保过边境密林时不受蛊虫的嗜咬,青丹的作用只有半刻钟,半刻钟之后,万虫嗜咬,生不如死,瘫化血肉模湖之躯,那林子里面都是朝开夕落的木槿花,蛊虫以香饲养,以木槿花汁为食,繁衍后代生生不息,木槿花一日不谢,蛊虫一日不灭,而南昭巫蛊仍然在边城,不衰反盛。
八年之后,父王和大国师祖父以最高礼遇待之,迎接他们。蛊虫代表着杀戮和血腥,对我出嫁之日的寓意是一种诅咒。
祖父不许,父王更不许。
因此祖父在征得父王同意后,收了那越嗤边城的蛊,派遣精兵驻守在越嗤。
收蛊后,关口并不设防,无论国度几何,皆可出入自南昭那几天迎来最为喧闹的人群,五湖四海的人们纷踏而至,送来祝福。
数万大军当前,那些精兵又算得了什么?可笑至极,越嗤不到十日便失守了。
我的祖父,在最后用蛊虫和那刘景延斗了个鱼死网破,我所谓那心尖上人儿也因此而残疾瘫痪,可那又如何?我的祖父呢,我的祖父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化作那坟中的一缕青烟。
一切难道就应该是罪有应得吗?而他刘景延一个无耻小人怎么还活的好好的,他怎么不给我去死,去死…
杀人诛心之论,也莫过于此。
大魏的军队势如破竹,父王拼死抵抗,破碎的城,我的故里,缥缈之间,荡然无存,是啊,南昭终是被占领了。
我在危急存亡之刻,被救走,父王将南昭最忠心耿耿的一支暗卫留给了我。
“曙儿,活下去,南昭就还有希望。”
“走,曙儿,走……”嘶哑的,灰败的,却又饱含希冀的。
起初,我只当认为父王要我复国,可我一个整日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公主能成什么大气候呢?
我被带走,眼睁睁看着南昭皇宫破碎,荣华不再。
最后的身影是苏子奚一身赤城血液挥洒,对啊,他是大将军之子,一旁的君玥儿抱着她引以为傲的琵琶立于城墙之上,陪她的少年郎,死于无人问津的黄昏。
我看着远处苏子奚倒下,口中喃喃自语,要我走。
“走………走……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告诉我,要我走…
可是…
可是我该走去哪?
孑然一身,我又该何去何从?
我嘶哄,我咆孝,我挣扎。
是啊,都不在了,我傻傻苟活着又有何意义?
你可知,我多么多么渴望与之并肩作战,与手握利刃的苏子奚,与手无缚鸡之力却柔情满怀的君玥儿。
杀尽天下的负心汉,杀尽荒诞不经的过往。
可,可…我,我无能为力。
父王一字一句一直回旋在我脑海中,十分不安分。
“曙儿,活下去,南昭就还有希望。”
“曙儿,活下去,南昭就还有希望。”
“曙儿,活下去,南昭就还有希望。”
一句一句,支撑我早就虚脱无力的步伐。
神隐卫带着我一路潜逃,我的心早就碎成了玻璃。大魏,这该死的,该死的,霍乱的源头,源头。
我回头,看着南昭皇城,并没有逃。
直到……
迟来的半边木槿花回归到我的体内,不断抽搐着,像是受了什么酷刑。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有口难言的痛楚,一点一点剖开我的心脏。
我看着锁骨之上奢靡的半边紫,木槿花合二为一了。
是啊,木槿花终于完整了。
是啊,母妃死了,母妃死了。
记忆一点点褪去,我看着眼前的幻境一点点消散,喜爱吃圆润葡萄的我,喜爱对着父王撒娇的我,在院子里用竹竿打石榴的我,和君玥儿一起疯癫的我,看着苏子奚高冷拒绝君玥儿的我……
我终究是没能忍心离去。
要战便战它那个畅快淋漓,要死也不要这样屈辱的活着,当个缩头乌龟又算怎么回事?
我不走,我留着那两魂干啥呢?喝西北风呢?
死不了的话,那杀一个便是一个。
大不了附身不成功,来年春草蔓发,坟头长草一茬一茬,又是好汉一条
我君曙向来坦荡,从来不抛下国家,抛下子民,抛下朋友。
我看见了完颜衡玉,我看见了他骑着一匹白马,笑得邪魅。
他笑?笑什么?
借着木槿花的力量,我来到他跟前,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哟,还没死呢?”
“怎么,是大魏不好玩,还是鲁地太燥热,亦或是婚事不喜庆,这般凶巴巴看着我?”
“看着我干嘛?不都是怪你吗?小公主,君曙。”
“是你,才让我们有了可乘之机,不是吗?”
我执剑,一剑砍下他的脖子,他终于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