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的问话,让吴敏愕然,过了一会儿,他下拜道:“臣既然建言传位太子,那么自当随陛下出巡,如何能为门下,效力于新君?”
听到他作此语,赵佶再无疑心,当即命人传召太子及诸重臣。自有耳目将此消息告诉郓王赵楷,他大惊欲入宫,却为人所阻,只能望宫垂泪,黯然而矣。
太子赵桓得此消息,则是欣喜若狂,不过在赵佶面前,少不得一番惺惺作态。赵佶急于离京,心意己决,一切从简,次日便传位,典仪一结束,他便带着一批亲近之人出京。
这一次的目标是江南。
欲去江南,先得到应天府,原本赵佶以为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殊不料离京半日,便上得铁路,仅仅又过一日时间,便抵达应天府。
宗泽正在修补城墙,闻得他到来大惊,须知传位太子之事也才刚传来,突然间退位的上皇出现在应天府,不能不让人产生遐想。
赵佶没有说什么废话,勉励了宗泽几句便问道:“济国公如今在何处?”
“半日前臣遣使者去京中禀告,济国公麾下岳飞部于燕京大破金主完颜阿骨打,韩世忠部复澶州,很快就能犁庭荡穴,断绝金贼归路,只请朝廷稍稍忍耐,北方边患便可永平!”
这消息让赵佶呆住了。
好一会儿之后,他苦涩地道:“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早知如此,他退什么位啊!
若不是群臣相逼,他根本不要退位,只要坚持到周铨获胜就可!
“群臣误我!”
他恼怒地一顿足,长叹了一口气,又暗自松了口气。
周铨不在应天府也好,省得二人见面尴尬,也省得周铨看到他,生出挟上皇以令天下之念。
“陛下可在应天暂停一些时日,待战局明朗之后归京。”宗泽建议道。
“再说吧……朕难得出京,久闻江南风景与中原有所不同,自是当去游玩一番。”
宗泽还待要再劝,却被赵佶以道行疲惫为由打发出来,宗泽离开之后,便有不舍京中繁华的亲信道:“早知如此,何必出京?”
赵佶不以为意,叹息一声:“我欲出京,非是畏金人,而是畏百姓,京中群情汹汹,皇帝不好当啊!”
“召济国公入京弹压就是。”
如今赵佶身边的近侍也当周铨无所不能了。
赵佶横了他一眼。
近侍只是不愿意离开京师繁华之地罢了,事实上,让周铨来打金人有可能,让他来镇压百姓,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也不知我那皇儿会如何应付百姓……只望他莫要向金人屈服就好。”
如同赵佶所料,赵桓果然在为应付百姓头疼。皇帝虽然换了,可朝廷欠的债却换不了。赵桓有意向商会再度借钱,结果被赵佶上回的圣旨堵了回去。
“如之奈何?”他有了难题,自然要向新为参政的耿南仲问计。
“陛下只须斥奸邪修仁德,则百姓自安。”耿南仲的能力可惜没有随着官职一起提高,所说的仍然是那一套大道理。
赵桓还不能说他讲得不对,夸奖了耿南仲一番才打发他走。想来想去,他想到了此次内禅中的另一个功臣李纲。
李纲倒是有一个主意。
“当初上皇抄没朱勔家,得钱二百余万贯,又抄杨戬家,得钱三百万贯,彼辈俸禄几何,安得富裕如此,不过是吞没国库搜刮百姓罢了……”
赵桓大悟:“说的是,我……朕这就令人去抄没东海商会!”
这下李纲呆了,他没想到,赵桓对周铨竟然恨到这种程度!
回过神来,他急道:“陛下,万万不能啊,臣所说者,非是周铨,而是童贯、王黼等!”
赵桓猛然拍手,兴奋地道:“也对,先抄此二贼,周铨留待今后!”
他还是放不过周铨,李纲真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深仇大恨。
不等李纲劝解,赵桓又担忧地道:“只是此二人皆是上皇旧臣,动之会不会被说不孝?”
他并不想放过这二人,只是害怕有损自己的名声。
李纲道:“陛下何必担心这个,此二人在上皇面前便以获罪,上皇仁厚不忍诛之,命其待罪,可他们却怙恶不悛,私结皇子,动摇国本,理当诛之。陛下为此,正是大孝,必得天下人心!”
赵桓大喜,再不犹豫,当即又召耿南仲来,耿南仲也连道好计,童贯与王黼当初支持赵楷,可把他逼得够呛,这正是报复之机!
但当得知此计为李纲所献,他心中暗暗不喜,因为在赵桓继位之后,李纲与他的关系,由盟友变成了竞争对手,李纲越是出彩,也就越会威胁他的地位,这么一想,他便笑道:“此策虽妙,但恐除未尽,还有两人,理当与童贯王黼同罪!”
现在赵桓喜欢上抄家了,闻言喜道:“还有谁?”
“二蔡!”
二蔡就是蔡京蔡攸父子,蔡家之富,更在王黼之上,而且蔡京擅自出京,蔡攸误国无能,确实当治罪。
这个时候,赵桓完全忘了蔡攸在他继位上的功劳了。他立刻同意,蔡京不在京中,只抄了家,而蔡攸还做着有策立之功的美梦,却不想等到的非是封赏,而是抄家。
耿南仲将二蔡也扯进来的目的,就是通过他们,牵连到曾为蔡攸门客的李纲。李纲想明白之后,也不敢太为蔡攸说话,不想就在此时,来自应天府的消息到了。
周铨大军攻燕京大胜阿骨打,断绝金人归路的消息,加上新皇抄了童、王、二蔡家,有了充足的钱可以还债,京中百姓顿时欢欣鼓舞,一时之间,京城北面不足百里的金人,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百姓们赞的最多的,还是周铨。
但他们并不知道,被认为去了燕京的周铨,其实就在离京不远处。
“上皇已过徐州,他原本只是经过,但到了徐州之后,却多留了几天,颇有些乐不思蜀。”在周铨身边,白先锋笑着说道。
周铨哈了一声,却没有多少喜色。
虽然在战场上连连获胜,可是事态发展还是偏离了他们原来的预计。
一是斡离不竟然没有不顾一切北返,或者说,他们高估了女真人的父子亲情。原本的计划中,斡离不会不顾一切北上回援燕京,韩世忠会拦住他,将他挡在黄河边,等岳飞消灭阿骨打之后,三军会合,一举灭之。
但是斡离不却被吴乞买所说服了,这一下周铨没有什么,可大宋京城就麻烦了。
第二个意外则是钟相跑到四川去了,四川是周铨渗透最弱的地方,他在那边的情报系统能传来的也只有些基本信息,此前甚至没有关注到钟相此人。在这个时候钟相举事,让周铨起了不好的预感:或许钟相与金人有关!
从其人行事风格来看,周铨还闻到了摩尼教的气息。若此猜测为真,那么四川之乱还不是大宋问题的极限,江南摩尼教只怕也会闹腾了。
这些都是癣疥之患,根本不算什么,但苍蝇叮不死人却可以烦死人。周铨微叹了口气:“我不怕金人,但我怕赵家人。”
白先锋莫名其妙:“赵家人有何可怕?”
“上皇倒还罢了,虽无人君之相,却总算当了一二十年的皇帝,行事还有点经验。可赵桓只靠着忍耐而登上帝位,恐怕会装忍耐当成解决一切问题的最后方法,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去搞什么韬光养晦,对上金人也会如此。他身边亲近之臣又都出自东宫旧人,空谈仁义而无实策,不坏事就不错了,根本无补于世!”
周铨的话不幸言中了。
在解除了眼前危机后,赵桓便开始琢磨金人的问题。
在他看来,与金人有矛盾的是上皇、童贯等人,他新皇既立,自可与金人言和,故此他派出使者向金人请平。
金人同意言和,前提条件是汉军退出燕京。
赵桓闻此大喜,觉得和谈可成,他也不经朝会,径直派出使臣,快马加鞭,飞奔往燕京。
李纲闻知此讯,大惊失色。忙入宫求见:“陛下,是谁为陛下出此下策!”
“这如何是下策?”
“在燕之军,乃是周铨私兵,陛下如何支使得动?草率如此,我恐不但不被重视,失了朝廷体面,更恐恶了周铨,令君臣失和,反为金人所乘!”
“李伯纪之言,我不敢苟同,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内,必有忠信。周铨私兵,亦是大宋之臣子,岂会对朝廷谕旨置若罔闻?”
耿南仲一听到李纲之语,便极不高兴,只因出此主意者,正是他本人。
不等李纲再说,赵桓笑道:“姑且一试,成故可喜,败亦无憾。”
李纲默然退下,心中对赵桓也渐失望了。
赵家的这些龙子龙孙,尽昏不靠谱!
他却不知,在他走后,耿南仲向赵桓举荐道:“李纲之忧,也不是不无道理,臣以为,要令周铨部众臣服,只派一路使者恐怕不足,须连发金牌,派遣善辩之忠直之士前往,则事更易成。”
赵桓又觉得有理,便问道:“卿可有合适人选?”
“臣确实有一人选,御史秦桧,一向忠于君王,可为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