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此前从未离开过京师,因此,在她想象中,自己即将抵达的徐州狄丘,应当是一座乡下小镇。
哪怕她对周铨的本领有近乎崇拜的信服,也想不到,自己想象中的小镇,会是现在的模样。
一座完全与京师不同的城市!
因为整座城市从一开始就进行了比较长期的规划,所以城市和京师一般非常齐整,但所有的建筑,都是楼宇,少有平房。高的楼宇达到六层,矮的也有三层,为了符合此时的审美,这些楼宇一般不会建成简单的平顶,会有飞檐,会有马头墙,甚至还有些琉璃瓦。
京师里自从东海商会第一百货之后,开始流行用玻璃做窗子,只是玻璃价贵,普通民众用不起,就算是权贵之家,也不会将所有窗子换成玻璃。但在这儿,玻璃窗子相当多。
另外,所有建筑都是水泥竹筋砖石结构,少用木料,在周铨计划中,那些可以用来建造房屋的大木料,都是造船的好材料。
这些建筑中间,则是笔直的宽阔街道,且不说两边种植的各种树木,也不提那隐于地下的暗沟,就是铺得平整的水泥,京师根本没有这么奢侈!
“你老子和你哥哥,当真是……大手大脚惯了,水泥玻璃如此昂贵,他们也敢这般花用?”
周母同样被城中的情形震住了,在大街上行了许久,她才对师师道。
师师眉开眼笑,心情变得非常舒畅,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在狄丘,或者随后要去的海州、济州,都不会无聊。
“爹爹与哥哥,都是有大本领的,用得多,赚得也多!”她委婉地反驳周母,为周傥说话是其次,维护周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你别一昧地纵容你哥哥,可给我瞅仔细了,咱家是汉人,真让他将一堆异族外邦公主带回家里,那象什么话!”周母白了她一眼:“别的都长,就不长心眼,你呀!”
师师脸上飞红,却不敢接这个口。
周母对自己的儿子是十分骄傲的,最初时传闻辽国公主喜欢上周铨,她更是满心欢喜。但后来周铨为了辽国公主和女真人开了一仗,她就不满了,在她看来,自己儿子天下第一重要,让自己儿子去冒险就是罪过。
最重要的是,象天下所有疼爱儿子的母亲一般,儿子为了别的女人在外奔波,她便有种恐慌,觉得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孩子,要被别人抢去。
虽然周铨给她解释过,辽河之战的目的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只为余里衍,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抢夺失去控制后的人口,也正是当时自辽东夺来的十余万近二十万人,才支撑起济州的飞速发展。但周母可管不了这么多,她看中的,还是自己儿子的安危。
“狄丘都这模样,济州就更不知是什么情形了……啧啧,你那哥哥,打小就傻,可被你泼了一盆水后,却变聪明了,好闺女,你说你不是老天派来给你哥哥的,还会是什么?”
师师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那一年她才多大,那一盆水将周铨浇入五丈河中,也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对当年自己浇的那盆水,师师心中满是庆幸,如今她身份不同,已经不去李大娘那儿了,可是那边的消息有时还会传入耳中。当初和她一起被李蕴收养的小姑娘,已经有人开始沦落了。
而自己,却被周家当成亲闺女养着,若不是她与周母都喜欢亲历亲为,身边的丫环使女恐怕都要安排一二十个了。
自己今年,已经十六了呢!
想到此处,师师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同时,也有一股火在她胸中燃烧:此前因为留在京师中的缘故,一年里倒有大半时间见不着周铨,因此只能放任外头的那些疯女人来抢,可从今以后,自己就能跟在哥哥身边,倒要看看,还有哪个疯女人,能够抢得了自己的哥哥!
且不谈她在暗下决心,在她母女进入狄丘半日之后,一脸苦样的李成,也来到了这座城市前。
狄丘新城是依山而见,他没有急着到城中,而是站在城外山上,俯瞰着这片城区。
连周母和师师都被这片新城震惊了,就更别提这厮,他在上面好半晌之后,咽了咽口水:“娘哎,这座城……这座城就是狄丘?”
要知道此前他连听都没有听过这里!
好一会儿,他开始想着如何混入城中,然后便笑了。
这座城什么都好,唯有一样不好。
没有城墙!
四通八达,没有城墙,他根本不需要混,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进入其中。
“唔,这城如此繁华,岂会没有钱修城墙,必是贪官污吏,只顾着捞钱,根本不想着修……只要有三五十人,混入城中,便可将之洗劫,然后再顺利脱身!”
李成并不是真想洗劫此城,他也没有三五十手下,只是觉得,他似乎可以在此事上做文章。
一边想,一边下山向城中行去。到了这里,他已经知道周母和师师身份,竟然是闻名天下的周活财神之母之妹,难怪能有如此排场!
不过他却不知,周铨此时已经引起了赵佶的猜忌疑心,还只道周铨在朝廷中前途无量,没准不到三十岁就可能成为朝廷的宰相,最不济也可以为计相。这样的大粗腿,当然要好生抱着,他此刻心中暗悔,若当时真把生米煮成熟饭,泼天一般的富贵可不就等着他?
山上没有什么人迹,但到得山下,路上行人就多了起来。
李成大模大样走着,但还没有进入城区,他心中突生警兆。
回头望了望,却见周围隐隐有几条汉子,将他围了起来。
他心中暗凛,情知不妙,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漏了马脚。不过看对方都只是远远缀着,心知他们还没准备动手,因此他面上泰然自若,实际上却暗暗观察。
顺着这条路走出去,很快就能进城,到了城中寻个机会混入人群中,自己应当可以顺利脱身。哪怕全城大搜,只是这样规模的城中,哪里少得城狐社鼠,那些无赖泼皮们,将是自己最好的掩护。
实际不行,偷点食物,寻个安静的地方呆上几天,等风头过后再出城就是。
心里打着算盘,李成装作和初来狄丘的人一样,东张西望,四处看热闹,到了那些店铺前,还要停一停,跑到里面去瞧瞧人家卖的是啥。
狄丘的商铺极多,而且都在沿街,并没有在专门的勾栏瓦子里。店铺的招牌林立,卖南北杂货的,批发各种物产的,连带着那些剃头理发修脚之类的店铺也多了起来,李成甚至还看到了一家铺子挂着“铁口直断”的招牌,连算命瞎子,都和医生郎中一样坐起了堂。
他却不知,这是商品经济甚为发达后自然产物,若没有统一规划,那么这些小店铺就会杂七杂八,将整个城市挤得混乱不堪,看似繁荣,实际上却是野蛮滋生。但在狄丘这里,周铨有强行规定,沿街店铺大多属于他所有,因此以极低的价格租与众人经营,其中获利不过刚够维修和人工,略有节余罢了。
李成径直走到那相面铺子里,端坐着的一个瞎老听得声音,微微抬头,笑着道:“客人可有急事,须要求卦解惑?”
“相面相面,老人家看都看不到了,怎么相法?”李成一边笑,一边暗暗观察这店铺后面,有个门,似乎通向后院。
瞎老嘿嘿一笑:“老汉我眼盲心明,而且祖传摸骨之法,要不客人先试试,若老汉说得不准,不要钱,但若老汉说得准了,还请惠顾五枚铜子儿,若是老汉说得让客人欢喜,十五枚铜子儿就少不了!”
“你说,你说。”
“客人伸出手来。”那瞎老道。
李成见他又老又瘦,也不怕他玩什么花样,当真伸出手给他握着。瞎老在他手上用力捏捏摸摸,沉吟了会儿开口道:“客人是来寻人的,但是所寻并不顺利。”
李成心中一动,他可不是寻着师师母女的踪迹而来的么!
而且此时他已经被人盯上,似乎确实不顺!
他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面对的干瘦老头儿,莫非这瞎老真的有几分本领,是个隐身于市井的高人?
“还有呢?”他问道。
瞎老哈哈一笑:“聪明人听俺老瞎子一句,就知俺所说是真是假,客人若觉得老瞎子胡说,便请自便,但老瞎子说的若是对了,五个铜子,谢谢惠顾!”
李成无可奈何,只能摸了五枚铜钱,放在了老瞎子柜台上。
他这边在和老瞎子胡扯,另一边,老瞎子的店铺外边,一辆人力三轮车停了下来,戴着墨镜的王启年,从车上走了下来。
玻璃制造业发达之后,眼镜就自然提上日程,先是放大镜,然后是老花镜,紧接着是让天下读书人叫好的近视眼镜,再到现在还出现了遮阳用的墨镜,眼镜业的发展极快。
当墨镜出现之后,王启年就爱上了这玩意儿,戴着这个,不仅可以遮挡阳光,更重要的是,可以掩盖自己的眼神,对于他如今从事的事情来说,这一点比遮挡阳光还要重要。
“那小子人呢?”他向着路边一人问道。
“在老骗子的相面铺子里。”
王启年脖子没动,只是墨镜下,眼睛向相面铺子溜了一眼,看到了李成的背影。
“这小子在路上剪径劫道,劫到咱们主母头上了,却还敢一路跟到狄丘来,我怀疑他背后有什么大目的,没准和朝廷有关,盯紧了,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将他的真实目的查出来!”
王启年口中说道,他却不知,这个李成,只是色胆包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