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郎么,哎呀哎呀,与令伯令父都曾同僚,你出生之时,我还曾见过,没有想到,竟然已经长成这般模样了,啧啧,当真是一表人才,不愧是名动诸国声传四边的周郎啊,哈哈哈哈……”
那武将撇了武阳,直接来见周铨,拱手行礼,态度甚是亲热。实际上他年近半百,却仿佛要向周铨称兄道弟一般。
周铨有些莫名,目示武阳,武阳脸上有些兴奋:“此承宣使、泰宁军节度观察留后刘公讳光延庆者。”
周铨对这个名字没有多少印象,正待行礼,却被刘延庆一把拦住:“不必不必,当初在军中,我与你父可是一个勺子喝汤的交情,你伯父也曾指点过我武艺,咱们可是世交,若你不嫌弃,称呼我一声世伯就是……平叔,来见过你周贤弟!”
在他身后,一个年轻武将走了过来,拱手道:“久闻周郎之名,不想今日能见!”
“这是我次儿刘光世,字平叔,你们多亲近亲近,哈哈哈哈,你们兄弟之间,可要彼此提携,我们都是西军将门……”
那刘延庆哗哗哗说起话来嗓门特大,而且似乎非常高兴,他的儿子刘光世就是个年轻版的小号的他,也是满脸堆笑。拉着周铨说了好一会儿,刘延庆向儿子使了个眼色,然后道:“你们年轻人聊聊,我与武阳说说旧事!”
他拉走武阳,只剩周铨与刘光世在侧,那刘光世忍不住了,笑着问道:“周贤弟,你可是财神转世,哥哥我这穷得叮当响的,你有什么门路,让哥哥也跟着发发财?”
两人才初见面,他就这样凑上来亲近,还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也太过贪财了些。
事实上,周铨一琢磨,就知道刘延庆与周侗、周傥的关系都不怎么样,否则周侗、周傥怎么可能不提起他来。
“刘将军过讲了,方才官家见我交待了一些事情,我须抓紧去办,失礼,失礼!”
周铨说着拱手,刘光世微微一愕。
不等他回应,周铨就向武阳道:“武叔,走了!”
武阳本来要被刘延庆拉开的,闻得周铨之语,如释重负,然后跑到周铨身边来。
他二人行礼告别,那边刘光世一脸尴尬,刘延庆则还是笑嘻嘻的,仿佛丝毫不生气。只待他二人离开远去,刘延庆面色才一沉:“平叔,他为何如此轻慢于你?”
“我哪里知道,只是让他带我发财罢了。”刘光世道。
“你心太急!周侗是个直性子,周傥狡猾些,但只要许以恩义,必念旧情,你这蠢物,若能循序渐进,何愁他不带你?罢了罢了……世忠,你方才看了那武阳么?”
刘光世身后跟着一随从,他抬头笑了笑:“不愧是当初边军一虎!”
“如今边军之虎是你了,你韩世忠岂比他差?”刘延庆哈哈一笑:“他到现在,还是个白身,你跟在我身边,如今已是副尉,此次官家要见我,我又带你入京,你何愁今后没有富贵?”
韩世忠嘿然一笑,刘光世则撇了撇嘴,轻轻拿鞭子抽了韩世忠一下:“我父是许你富贵呢,你这军汉,你还不快谢!”
韩世忠唱了个喏,道了声谢。
他心里却是有些不屑。
刘延庆在西军中虽是宿将,可在韩世忠看来,也就那样了,至于其二子,长子留在军中不说,跟来的这位刘光世,就是草包一个,上阵之时贪生怕死,战场之外贪财好色,韩世忠实在有些瞧不起。
他瞧不起刘光世,刘光世还瞧不起周铨呢。
“爹,那周铨也太过无礼,不就是会赚两个臭钱,行商贾之事,奉承好了官家么,哪里比得爹爹和我,在沙场上拿性命搏的前程。这贼厮鸟,倒能随时见到官家,我们来京已是数日,却还未得官家一见,当真是不公!”
周铨此前在辽国推动榷城之盟的事情,被刘光世直接忽略,而济州岛之战、辽河之战,并未外传,所以刘光世也不知晓。他说出此语,其父刘延庆嘿的一声:“周侗、周傥当初为何在西军中呆不下去,便是无能……罢了罢了,不必再说,如今他们也算是人物,走吧,走吧!”
刘光世心里犹自觉得愤愤,刚才周铨那态度,分明对他很是瞧不起,他眼睛瞄了一下,看到韩世忠嘴角微翘,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
“世忠,咱们去访访周铨,我观你对那武阳勇武,也是颇为不服,不妨去试试手?”
韩世忠摇了摇头:“我正盛年,他已过巅峰,胜之不武。”
他才没有心情去帮刘光世出这口恶气。
虽然他方才搭不上话,可刘延庆、刘光世父子的嘴脸,他是看得清清楚楚。若非刘延庆如今是他将主,他几乎都要发作。
只是自身身家富贵都在人手,不得不虚以委蛇,应付一番。
因为接近年关,刘延庆在征西夏的战事中颇立战功,当然最关键的是,他将童贯的马屁拍得不错,故此得了一个好机会,可以入京面圣。
但赵佶忙啊,不是忙着游苑赏乐,便是忙着琴棋书画,或者忙着在后宫中继续播种,哪有太多的闲暇见他们。莫说是他们,就连周铨,见赵佶一次也是因为狠狠打了辽国的脸面,让赵佶觉得扬眉吐气。
刘延庆、刘光世父子就只能暂时在京中呆着,每日里指望能寻个门路向赵佶递话。他们是西军世家,京师里的门路少,找来找去,发觉和西军关系比较好,能帮他们递话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殿帅高俅,另一个就是周铨。
只不过高俅和西军另一大将刘仲武关系较好,刘延庆想搭上他的线反而不容易。而周铨嘛,最初时这两父子还没有想到他身上去,在京师里呆了好一段时间,也找不着路子,这时再想寻周铨。
刘延庆到得京师这花花世界,自然是到处去钻营,所以把联络周铨的事情,交给了刘光世。
但刘光世几次去周铨家门前寻,都是没找着人。
虽然在门房处留了口信,但是也不知门房有没有告诉周铨,总之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厮和官家一样忙,官家寻不着,他也寻不着!”
刘光世年轻气盛,哪里还能忍住,背后忍不住就叫骂起来。
他心中有气,偏偏这个时候,韩世忠一脸醉意寻来:“公子,能不能先支遣些钱耍耍。”
“你这穷军汉,不管正事,只知道耍钱!”刘光世怒道:“带你来京师何用,还不如带条狗……”
砰!
他话还没有说完,韩世忠一拳过来,狠狠地砸在他面上。
韩世忠也是怒极。
他好赌花钱不假,刘延庆是他将主也不假,但刘光世这厮有何本事,敢对着他挥来喝去视作奴仆?
此次来京师,严格来说,刘家父子还是占了他的光,在攻打灵州之战中,他当先登城,斩西夏主将,立下如此大功。但这功劳却被刘家父子昧下,只答应了他一些赏钱,还有军中的提拔。
这些时日,刘家父子处处碰壁心情不畅,却拿他来出气,忍到如今,已经是他器量大长了!
“反了,反了!”刘光世被砸翻,立刻爬了起来,挥手就去拔腰刀,却被韩世忠迎面一脚,又踹翻在地。
“小狗,每日里就知教训爷爷,今日且让爷爷来教训你一番!”如此韩世忠还不罢休,抓住刘光世的胸襟,大耳刮子狠狠抡了过去,抽得刘光世脸上如发起的面团一般,这才稍稍出气,将他一推,放倒在地。
拍了拍手,韩世忠道:“为汝父子卖命,要几文卖命钱耍耍尚且不肯,何况其余,爷爷不奉陪了……你们呢,你们还随这对忘八父子?”
刘光世身边的伴当不只韩世忠一人,他们也不喜这厮,方才假模假样,未将韩世忠拦住,此时别人倒还罢了,有一人慨然道:“此父子,非为人上者,韩世忠,我随你一起去吧!”
韩世忠定睛一看,却是一小校。此人与他都好赌钱,姓宋,名行风,乃是四川乐山人,因为既不是西军子弟,也不是陕晋之民,虽然投在刘延庆帐下,颇立功劳,却也不得志。
“大丈夫,岂可久居此辈之下!”宋行风经过刘光世,还呸的对他吐了口口水。
他二人扬长而去,刘光世被韩世忠抽木了,等两人走远,才回过神来,大叫大骂:“这两畜牲,你们就看着他们走,去捉来打杀,打杀了!”
只不过这是京师,却不是他一个边将之子能够嚣张的地方,几名伴当装模作样追了两步,避开他目光后便自己去耍了。
韩世忠与宋行风二人大踏步走在街上,虽然已经是严冬,二人却将胸襟扯开,抽着嗓子唱起西边边塞的歌谣来。
一路唱去,人人侧目,走了许久,韩世忠吃下去的酒已经醒了,这才回过神来,对宋行风苦笑道:“宋兄弟,哥哥俺连累你了。”
“哥哥说什么连累,我也早就不想为那对草包父子效命了,京师之大,权贵何其多也,随意哪家不可投,在那父子手中,到死怕也只是个校尉!”
韩世忠凝视着这京师花花世界,握紧了拳头:“兄弟说的是……不说别人,我们去投周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