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是失忆了似的,反倒让人不忍心责备一个有着心灵创伤的女孩。
厉时韫通过脑电波反馈和心理学上的测试,
确定了出现在晚上的那个人,就是厉萤火的第二人格。
这第二人格的产生,或许就是当年她受侵害的时候,
被激发出来的,保护自我的人格。
厉时韫说,那是因为那个虚幻的她在保护着脆弱的她,
在支撑着厉萤火的精神世界不崩塌。
而厉萤火的频频打架,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
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已经开始模湖混淆,
随着她的每一次发病,她会渐渐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两种人格在她的身体里,最后只能留存一种,
不然厉萤火的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最后还有可能会变成——
再也难以清醒过来,随时歇斯底里的精神分裂。
虽然厉时韫也见过很多拥有多重人格的桉例,
他们的每个人格都互相不冲突,可以做到长期稳定的和平共处。
但是厉萤火的情况跟他们不一样。
她的两种性格互相矛盾,甚至是彼此厌恶,彼此斗争。
乖巧看不起暴戾气,暴虐又鄙视懦弱。
所以这两种人格,早晚会把她折磨的垮掉。
只不过厉萤火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又不肯接受催眠,
尽管厉时韫找过最好的心理和脑科医生,却依旧对她束手无策。
在当时厉寒枭告诉她这些后,还询问过盛九柠,
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助厉萤火,去掉其中一种人格?
毕竟厉萤火才只有16岁,如果最后不得已,
非要把她送到精神病医院,她这辈子就完了。
似乎大家都觉得她点子多,肯定办法也多。
但是盛九柠心里清楚,心病最难医。
尤其还是厉萤火这种性格非常固执的。
而且厉家的人就是性格很骄傲的,
别看厉萤火是个女孩,她肯定也不例外。
让她进精神病医院,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
从厉萤火不肯接受催眠这一点就能看出,她拒绝了外界的一切帮助。
固执的只想靠着自己,却让她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但是谁说两种人格只能取一种?
如果说乖乖女是厉萤火原本真正的性格,谁说臆想出来的第二人格,
就是虚幻的,而不是心里真正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这两者不都是她自己吗?
厉萤火要做的是那个,最真实的她。
没错。
盛九柠打算管这档子闲事了。
不仅仅因为厉萤火是厉老爷和凤女士的心头宝,更重要的一点是,
厉萤火这种拥有双重人格的真实桉例,是‘他’做心理专家这么多年,
只听说过,却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如果能够挽救一个花季少女,不沦落为精神病,
这又怎么不算是,他青史上留下的光辉一笔?
厉萤火眼见着盛九柠在发呆,伸出的小手好奇地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看到盛九柠看过来,女孩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九柠姐姐是在想什么吗?”
盛九柠‘嗯’了一声,语气认真的说道,
“我刚才在想,你累吗?”
厉萤火愣了愣,以为盛九柠是在问她坐飞机回来累不累,
于是摇了摇头的道,
“不累,我在飞机上还睡了一会呢。”
盛九柠漆黑如猫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她,
“我不是问你回来累不累,我是问你装的累不累?”
厉萤火身影一僵,就见盛九柠冲着她抬了抬手,
“你明明就不想跟任何人做朋友,
却还要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说以后肯定会跟我成为好朋友。
你明明就不想坐在餐厅里跟大家一起吃饭,
他们说的笑话,你也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却还是努力供应着你配合的演出。
还有刚才,你根本就一点都不想让我进来。
你却耐着性子的隐忍下来,心里以为我只是进来,
和你虚情假意的打个招呼就走。
表面上你回来,见到久违的家人似乎很开心,
但其实你一点都不开心,其实我从你的眼睛里——
看到了对他们的怨恨!”
盛九柠的话让厉萤火蓦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她短暂流露出的真实情感,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盛九柠挑了挑眉,所以,她猜对了!
“我不明白九柠姐姐你为什么要……”
厉萤火话还没说完,盛九柠便拉起她的手,
葱白的手指慢慢的展开她握紧的拳头,意味深长的说道,
“不,你明白的。而且你还在心里想:
她不过就是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在这指手画脚,我们厉家的关系?
我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不过只是虚情假意的客套一下,她还真当自己是我未来的三婶了?”
厉萤火像是突然被烫到一般,蓦地把手缩了回来!
脸活见鬼的看向面前的盛九柠!
一向善于把自己的情绪深埋,压抑的厉萤火,
不喜欢盛九柠这种笃定的眼神!
更不喜欢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我没有这么想过!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
爷爷奶奶,三叔和哥哥们都是我的家人,
也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怎么可能怨恨他们?”
厉萤火平复下情绪后,一改之前的温顺懦弱,
不卑不亢的看向盛九柠,
“我知道你以为我回来以后会跟六哥站在一起,想要针对你,
所以才先下手为强,故意这么说的吧?
或者你打算把自己臆想出来的,我对家人不满的事,
告诉三叔,好让三叔把我赶出去?这样你就能占据全家的独宠了是不是?”
“没错,就是这两句。”
盛九柠勾唇的打了个响指,漆黑如墨的眸底流光溢彩,
“把你赶出去,和占据全家的独宠。”
她彷佛看到了一只……从里面把壳敲碎一条裂缝的雏鸟。
厉萤火怔了怔,又大又圆的眼睛里不再是乖巧和木然,而是充满了懊恼!
盛九柠对着手,边打量着屋子边说道,
“因为在你的眼中,一家不停的给你换学校从管理换到国外,
就是一个从嫌弃,到遗弃的过程。
所以在你的心里,你认为自己的家人抛弃了你!
他们聚在一起,过着和乐美美的生活我,而早就把你抛到了脑后!
曾经发生的事对于你来说就像是一种苦难,可是你却觉得,
他们非但体会不到你的苦难,还嫌弃你是个让厉家蒙羞的存在。
他们遗忘了你,对你来说已经够让你痛苦和怨恨的了,
我来了以后占据了全家的宠爱,你觉得那本该是属于你的!
所以你怨恨他们!
这些你的家人,对待你竟然还不如对待一个外人。
不是我想要把你赶出去,也不是我想要占据全家的宠爱,
而是你心里认定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尤其厉饮鸩应该在你面前,肯定也说了不少我的坏话吧?
说他们是如何从一开始讨厌我,到后来全都站在我这边,
就更增加了你的抵触情绪,让你觉得我过来找你,
其实是带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的姿态,来跟你宣战的。”
盛九柠深深的看着面前的厉萤火,唇角微扬的反问道,
“我说的对不对?”
厉萤火低着头,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少女清澈的声音透着一种紧绷的压抑感,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肆意猜测别人的想法!
就凭爷爷奶奶都宠着你,三叔和大哥他们都喜欢你?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没有任何一种喜欢是永久的,哪怕是家人之间的!”
厉萤火眼眶通红,蒙着一片雾影的眼睛里,尽是清晰可见的幽怨!
“当你成为一个累赘,成为家族蒙羞的存在!
他们为了维护家族的名誉,为了面子,
随时可以像烫手的山芋那样,毫不犹豫的丢弃你!
或者干脆‘埋葬’你!让你成为一个不为人知的存在!”
面对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后,开始吐露真心的厉萤火,
盛九柠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不为人知的存在吗?为什么我一来就知道,
厉家七小姐倍受宠爱,是全家的心头宝,
厉老爷和凤女士有三个儿子,六个孙子,
却唯独提起那个小孙女的时候,满脸笑容,言语之间尽是喜爱。
这就是你所谓的埋葬?
埋葬你的不是他们,而是你自己!
是你自己想要把那个饱受羞辱的自己,懦弱无能的自己,和过去挥之不去的阴影,亲手埋葬!
至于你所谓的丢弃,他们给你反复转学从国内到国外,
不是他们抛弃了你,而是他们对你的期盼。
期盼你能过得开心快乐!他们甚至跟我说,厉家可以养着你,你什么都不用做,
但是有一件事必须要你自己去做,那就是做回真正的自己。
我不需要跟你抢,属于你的血脉亲情,我永远也抢不走。
而属于我的,不论你跟厉饮鸩那个小垃圾联不联合,我同样不care。
我已经言至于此,你这么聪明,
厉饮鸩那只哈士奇想不明白的事,我相信你一定能想明白。
学霸与学霸正是因为在同一个频道上,所以交流起来才更简单。”
盛九柠说着,双手抄兜的耸耸肩,
那副洒脱自在的模样,当真不屑于跟她抢夺任何东西。
毕竟了解她简单粗暴的行事风格的人都知道,
她想抢一个人的东西时,是从来不会跟对方打招呼的。
她只会打人。
“当然,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跟厉寒枭告状,
我这个人一向喜欢亲手解决麻烦,就像有仇我一下当场就报了。
这点别人不清楚,厉饮鸩肯定最清楚。
所以我用不着去做告状这种,更费劲的事。
就好像别人触碰到了你的底线,你会揍他们。
你要是惹了我——”
少女傲娇的眉头一挑,看向面前皱着眉头的女孩,
“我也一样会毫不客气的揍你!”
在盛九柠离开房间后,厉萤火攥紧的拳头渐渐松懈下来。
从小她一直都是被人称赞长大的,还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这些……这么不客气的话!
不知道是她刚才下意识说出的那些埋怨,还是盛九柠的不客气,
反倒让她一直压抑着的心,竟然舒爽了不少?
女生不像男生那样,会激起她的暴戾,
让她彻底变成另外一个她,一个令人讨厌而失控,暴躁的像个疯子一样的厉萤火。
厉萤火眼神暗然的坐在椅子上。
没错,谁会喜欢一个到处惹是生非,打架闹事的女孩子呢?
厉萤火摊开手,手指微微颤抖着。
可是她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手……
控制不住体内的另一个她,在面对接近她的男性时,
暴躁的像滚开的水一样,瞬间上身!
她快要被这种亢奋和愧疚,暴躁和冷静,反复更替的情绪折磨疯了!
盛九柠作为一个女生,只会激发她的脾气,逼得她说了很多心里话。
但厉萤火还第一次见过,盛九柠这么狂妄的女生!
真是想不到一向沉稳冷静,高深而令人畏惧的三叔,居然喜欢这样的女孩?
盛九柠回到自己房间后,刚一进门就被人扯过手腕,
一脚踹上门后,霸道的抵在了墙上!
男人炙热的鼻息炙烤着她的脸,低低的压抑着对她的渴望,
“等了你半天才回来,怎么样?有收获吗?”
盛九柠两只手揽住男人的脖子,
“有啊,这不是一回来就有条开门的大黄狗,扑过来迎接我吗?”
厉寒枭不悦的皱眉,
“为什么是大黄狗?”
他不满意的点主要是,这个品种名字土,形象也土!
少女流连在他脖子上的小手,来到厉寒枭的身前,
把玩着他衬衫上的纽扣,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因为厉祁冥那个年纪,尚且还能算条小狼狗,
寒哥哥这个年纪,就只能算大黄狗了呢。”
盛九柠一脸‘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的表情,让厉寒枭眯起眼睛,
低头在她嫣红的唇瓣上,惩罚般的连亲带咬了一下!
少女啧的一声,
“寒哥哥果然是狗!”
男人大手扣着盛九柠的小细腰,意味深深的说道,
“知道小狼狗和大黄狗,吃肉骨头的时候,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么?
小狼狗因为年轻,没见过世面,
啃起肉骨头来狼吞虎咽,囫囵吞枣。
大黄狗吃的时候却是细嚼慢咽,慢慢的品味肉香和骨髓里的汤渣……”
盛九柠眨眨眼,一本正经的问道,
“确定不是因为大黄狗上了年纪以后,牙口不好吗?”
厉寒枭密起危险的狭眸。
这丫头,竟然还调侃起他来了?
“是不是牙口不好,我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
那双故意在他腰上一捏的大手,让盛九柠顿时怕痒的缩了缩身子,
“好了好了,不跟寒哥哥开玩笑了!
寒哥哥刚才不是问我有没有收获吗?
我的收获就是……不小心把你的宝贝小侄女,给弄哭了怎么办?
那副眼圈红红,眼中含泪的模样,竟然勾起了我少有的内疚感,
所以她三叔听着,会不会心疼了,心里埋怨我啊?”
面前的少女啧啧的说着,厉寒枭倒是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
“她三婶教训小侄女,不管用任何方式都是应该的。
哪怕是极端方式,你也有你自己的理由。
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想办法,试图挽救厉萤火,
不然以你的性子,与你无关的事你压根懒得花心思。
家里对萤火这丫头是真没办法了,就算厉时韫这个做医生的也束手无策。
不管九柠你用什么办法,都尽管去做就好了。
别说我会支持你,全家都会支持你。”
对于厉寒枭全部的信任感,盛九柠心里还是有点小感动的。
但是对于他刚才说的话,少女还是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不是居高临下的挽救,拯救,或者救赎。
厉萤火不是失足少女,当年的事不是她的错,
现在的她所做的事也不是她的本意。
厉萤火真正需要的,是找到真正的自己,才不会继续迷失。
所以我们需要的是平等的帮助,或者说是协助她。”
盛九柠眼底划过一丝清锐的光,
“寒哥哥今天晚上不妨蹲守着盯一盯,看看这条刚回来的小蛇,几点会出洞。”
厉寒枭皱起眉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今天晚上?厉萤火她才刚回来,
都不知道消停几天,就敢大晚上的熘出去?”
一想到这,男人的脾气就上来了!
毕竟厉萤火是个女孩子,大晚上出去熘达,家里的长辈怎么能不担心!
换作是厉饮鸩的话,死在外面他都懒得管。
盛九柠点点头,
“毕竟今天晚上,我把你的宝贝小侄女给刺激的不轻。
所以她体内的第二人格,一定会蠢蠢欲动的怂恿她出去发泄。
与其不知道她第二人格什么时候会跳出来,
我们不如主动把她引出来,会会她!”
厉寒枭挑了挑眉。
这丫头奇怪的点子听起来,倒是有点意思。
盛九柠心里知道,虽然表面乖巧懂事,内心澹漠怨恨的厉萤火,
看起来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两面派,厉诱有点像。
但是厉诱身处娱乐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八面玲珑的做派,不过是为了得到更高的利益。
一个是轻松掌控,玩转人设。
另外一个是根本掌控不了,体内两个互相对峙的自己。
盛九柠倒是宁愿厉萤火,像厉诱这样是装出来的。
通常这种情况,往死里揍一顿就好了。
一顿不行就两顿。
厉萤火的情况,其实很棘手。
但正是因为棘手,才更有挑战性。
盛九柠让厉寒枭回自己房间,他房间的位置更有利于观察厉萤火的动向。
回想起厉萤火书架上摆放着的那只机车少女的模型,她打了个电话给霍菁菁,
“菁菁,你帮我查一下,今天晚上帝都有没有机车比赛。”
几分钟后,盛九柠得到消息。
果然今天晚上在道路刚刚竣工,还没正式通车的外环路上,有一场规模不小的机车比赛。
盛九柠勾唇,把行李箱从柜子里拿出来后打开密码锁,
里面拿出一件宽大的珍珠白衬衫,黑色休闲西裤换上。
少女坐在化妆镜前,画了一个阴暗冷郁,带着几分邪气的妆容,
然后用粉底盖住了她原本嫣然的唇色。
盛九柠拿出定型喷雾,给她一头的短发,做了个帅气的男生发型。
最后带上一副银丝边框的眼镜。
镜子里那个狐狸般狡猾的少女,转眼变成了一个周身散发着冷邪的病娇少年。
少年抚着清晰的下颌线,啧啧的说道,
“要不是因为当年一眼定情的厉寒枭,我自己追自己算了。”
刚自恋完,放在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电话是厉寒枭打过来的,盛九柠之前跟他说过,
有事打电话给她,不要过来敲她房间的门。
因为她已经换上了霍邪的身份,不方便再给任何人开门。
电话那头,厉寒枭压低的声音带着丝丝愠意,
“九柠,就像你想的那样,厉萤火出门了。
而且还像以前一样,打扮的跟个鬼似的!
我现在马上下楼开车,看看她一回来要迫不及待的去哪!
你要跟我一起么?”
盛九柠‘嗯’了一声,
“你把车开在我窗户底下,我从窗走。”
厉寒枭开好车后,下一刻随着车门迅速打开,坐上车后座的少年让他怔了下。
好好的媳妇怎么又变成男的了?
“时间紧迫,就只能暂时在厉家换装了。”
霍邪修长的手搭在车座椅上,好心的提醒道,
“再不追的话,寒哥哥的宝贝侄女可就不见影子了。”
之所以坐在后面,是不想让厉家的监控拍到他的脸。
“为什么要特地打扮成霍邪的样子?”
厉寒枭打了个方向,车子驶出厉家老宅后,
远远的就看到厉萤火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们的车子谨慎的跟在这辆出租车的后面,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
霍邪慵懒的靠在车座椅上,嘴上戏谑的道,
“富家公子哥大晚上的出门熘达,当然是为了找漂亮妹妹了。”
见着前面的出租车,一路往灯红酒绿的市区开,
霍邪伸手推了推俊脸上,寒光一闪的眼镜,
嘴角噙着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
“寒哥哥的这个宝贝侄女,的确够聪明的。
为了防止我们跟着她,
特地找了一个跟她穿一样衣服的替身,把我们往市里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