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舒长睫微颤,讪讪低下了头。
“岁姑娘,还请随我到营中去吧。”
“……哦,好。”
陆问上前再做邀请,纪舒迟钝的点点头,跟他进了军营。
“岁姑娘这批粮草来的实在是太及时了。等我们清点完毕,会分出一部分,给城中百姓……”
陆问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纪舒都没记住。
她四处看了看,都是一样的白帐,分不清哪个是帅帐。
陆问引她到一间帐前,“姑娘就先在这里小作休息。”
“我可以帮军师清点粮草。”
秦当家毛遂自荐,主要是他和纪舒待一间帐子属实不合适。
陆问道了声好,二人正要离开。
“陆军师等等!”
纪舒一本正经,“方才将军救我的时候,我看见他手臂出了血。碰巧我会些医术,陆军师可否引我去帅帐,让我为将军包扎,也好感谢他救命之恩。”
“这……陆某倒是可以带岁姑娘去,但将军同不同意让您帮忙,陆某可不能肯定。”
陆问本想一口回绝,可脑中又闪过刚才的情景,聪明如他,并未把话直接说死。
“那就劳烦军师了!”
纪舒实在放心不下祁野的伤势。
而且祁野若同意了,二人单独相处,她也有提醒的时机!
纪舒跟着陆问来到帅帐前。
陆问示意她稍等,自己先进了帅帐。
“将军。”
“何事?”
祁野声线冷硬,背对着陆问站在沙盘前,亵衣大臂处染了一大滩血,他浑然不觉。
祁野心里憋着一股气,脑中盘旋着纪舒那句:
身份不同,怎敢僭越。
简直气得他心肝脾肺疼!
亏他记了这小傻子十五年,当初她浑身是泥小乞丐一样,他都并未轻视,还想着下次见面,要继续教她骑马。
结果久别重逢,只有他还记得当年!
小傻子不记得自己就罢了,竟然还说出这么疏离的话。
气抖冷。
祁野捏扁了沙盘里一根小旗。
“岁姑娘担心您手臂伤势,想替您包扎。”
祁野眉头一挑,心头的憋屈稍微缓和了些许。
“算她还有良心……”
他呢喃了句,大步离开沙盘处,“叫她进来吧。”
纪舒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帐子,陆问出来后冲她一笑。
“将军请您进去,劳烦岁姑娘了。”
她长舒一口气,“不麻烦。只是我没有工具,劳烦军师给我借些来。”
陆问应下后,纪舒便大步迈进帐中。
账内陈设十分简单,除了一张小床和几个凳子,便是一方沙盘桌立在一边。
祁野站在床前,神情还算正常,单手提了个凳子对她道:
“坐下说。”
纪舒走上前,却并未坐下,她看见床边有个空了的酒壶,祁野身上还有酒味。
“将军方才是不是用酒浇过伤口了?”
“嗯。”
“下次不要用了,除了疼几乎没有用,还可能影响伤口愈合。”
祁野:“适应之后火灼的痛感会少很多。”
纪舒愣了一下。
她在帐里看了一圈,发现边上有个火堆,只是火已经熄了,附近还有一柄剑。
祁野面色如常,“训练会拉伤伤口,火灼能尽快止血。”
纪舒表情复杂,她想想都觉得疼。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这样,会留下伤疤的。”
祁野眼神一滞,掀起眼皮看向她。
“你害怕?”
纪舒眨眨眼。
“害怕什么?伤疤?那倒也不是,若是将军身上的伤疤,多狰狞我都不怕,因为那是英雄的勋章。”
前世祁野的脸毁成那个样子,她都没怕过。
只是:“但若能不留便不留吧,再怎样也是一道伤口,要疼很久的。”
“我尽量。”
祁野眸色愉悦,语气很是认真。
这时,陆问把药箱从军医那儿要了来,还顺便打了桶水给祁野清洗伤口。
“岁姑娘可要陆某帮忙吗?”
陆问刚问完,便觉得颈上一凉,一抬头就对上了将军冰冷的眼神。
咕嘟——
陆问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不必了,我一人就好。”
“那陆某先去清点粮草了!”
陆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帅帐,跑出几丈远,背脊生凉的感觉才渐渐退下去。
不对劲,祁野不对劲。
他本以为将军孤寡到这个年纪,面对一众投怀送抱的美人,甚至那位死缠烂打的公主都能坐怀不乱。
不是个见色起意的人。
但他错了,可能只是因为以前的色,不够绝而已。
陆问咋舌,怀揣一件大事,激动的心砰砰直跳。
日后得警告营里的人,都离岁姑娘远些,省得被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的将军误伤。
帐中,纪舒拿着剪刀剪开了祁野的衣袖。
他胳膊上全是血,仿佛是因为帮自己动手,伤口撕裂的更厉害了。
纪舒愧疚难当,“我先给将军把血擦擦。”
她回身浸湿布巾,缠在指腹上,一手轻柔的托起祁野的左臂,一手抹掉半干的血水。
祁野整个人绷直了,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馨香,仿佛把他整个包裹了起来。
左小臂同她指尖接触的部分,漫开一股瘙痒,逐渐麻痹神经,还有往不对劲的地方扩散的征兆!
“我自己来。”
纪舒眼前一花,本来坐在她面前的人就闪到了一旁。
姿势极为别扭,大手抓着从她这抢去的布巾,木着一张脸,囫囵在胳膊上擦。
“……将军,你可以轻点。”
总觉得他擦的不是自己的胳膊,而是木桩子。
血越擦越多,都快在胳膊上抹匀了。
纪舒看的眼前一黑,赶紧把水桶推了过去。
“其实用水淋一下也行。”
祁野扔掉布巾,拿起水瓢反复浇淋,总算稳住了局面。
“我找找看抹哪些药会好的快些。”
纪舒俯身在药箱里搜寻。
祁野默背兵法,才逐渐冷静了下来,他表情晦涩,余光往边上看去,眼里神色十分复杂。
他孤寡至今二十有七了,军妓营都没进过,不知多少人背地里猜他是银样鑞枪头,但祁野自己知道,他正常的很,只是一直没有能入眼的女子,除了晨起时的自然反应,没有人能让他起兴。
这么多年过去,祁野已经渐渐接受他眼光太高,可能孤独终老的事实。
但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一日只是被一个姑娘,碰一下胳膊,还只是为了上药,他竟然就——
实在太狼狈了。
而且这人还是他十二岁离京那年,想要认作义妹的小丫头!
祁野明显忘了,十五年过去,回忆里六七岁的小丫头,现在已经是个桃李年华的大姑娘了。
如今……他或许更想把纪舒,变成他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