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杬刚坐稳的动作猛然一骇,直接又起身快步走到程夏面前来,看着程夏手忙脚乱的收拾摔碎的托盘,毫不客气的将她拽起来,食指轻挑挑起程夏的下颌,逼着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
商良忠一看这架势,赶紧笑着过来打圆场,"四皇子,这只是我家的一个丫鬟,素来毛手毛脚惯了,不过耳濡目染的懂得一些药理知识,加之今日药膳坊开业比较忙,便将她叫来帮忙了,没想到惹了四皇子,"商良忠说着赶紧朝程夏使眼色,"还不快给四皇子赔罪。"
"不用!"朱佑杬止住程夏要行礼的动作,收回自己的手覆在背后,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你知道汪直?"
程夏赶紧摇头,"不,民女不知道。"
"那你听到汪直的名字,如此惊慌失措是何缘由?"朱佑杬的语调顿时冷厉下来。
"民女只是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脚了,脚下一时不稳,才将托盘丢了出去,还望四皇子见谅。"程夏尽量让自己气息平稳的说话,眼前这个四皇子,语调稍微一上扬,程夏就有点小命不保的错觉,看来今天自己不该出门的,很容易命不久矣啊。
朱佑杬冷脸不说话的样子还真是让人胆战心惊,这种上位者骨子里的尊贵和傲气威严,还真是不容小觑,程夏以往看电视还觉得太假,哪有人说句话就让手下人心颤一颤的,今日见到这个年岁只比自己大两岁的皇子,还真是深刻体会到了。
他还只是皇子,不是皇帝,程夏顿时理解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朱佑杬见她垂眸,也并未再追问,他只觉得这双眼睛有着太多的内涵,让自问识透过太多人心的他,都有些看不懂眼前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留下伺候!"朱佑杬淡淡的说了一声,转身又回到座位上坐定。
商良忠提醒程夏要小心,便只能陪着坐了回去。程夏稳了稳心神,力求稳定的走到桌边拿过茶壶给朱佑杬和商掌柜分别倒了一杯碧螺春,然后便安静的在旁边站着,没有吩咐她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朱佑杬一瞬不瞬的看着程夏娴熟的倒茶动作,且不卑不亢的态度,再看她自动的退到一旁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头也不敢抬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朱佑杬坐在黄梨木椅子上,加上程夏站着低头的动作,他望过去刚好能看到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以及饱满圆润的耳垂,一头秀发松松的绾就在脑后的位置,朱佑杬突然一拧眉,却不问程夏,只看向一旁的商良忠,"她嫁人了?"
商良忠惊讶于四皇子有此一问,眼神快速的从程夏的身上扫过,笑了笑说,"是,她一个月前嫁人了。"
朱佑杬的手指无意识的轻敲桌面,上好的小叶紫檀木桌子发出清脆的声音,犹如玉石相撞般,一声声清脆的传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朱佑杬喝了口碧螺春,淡笑着转移了话题,"这碧螺春可比宫里的好喝多了。"
商掌柜客气的笑笑,"殿下说笑了,皇宫进贡的都是千挑万选,我这的碧螺春若说能胜,也就胜在新鲜了。"
"这就够了。要的就是赶早不赶晚,迟了,可就得错过了。"
四皇子的话貌似别有深意,商良忠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就见四皇子摆手让雅间里所有的侍卫出去守着,程夏一看,这是要继续刚刚关于汪直的话题,有意要将人遣退出去,程夏不敢多想,规规矩矩的跟在侍卫的身后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又一声清冷的喝声,"你回来。"
程夏觉得不会是说自己的,所以依旧往门外走,结果还没等自己为走出雅间高兴片刻,就觉得身后有一双大手将自己拎了进去,这拎小鸡一样的姿势让程夏觉得委实不好,太欺负人,可是对方是皇子,她只能闭嘴。
"让你出去了吗?"清冷不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程夏咬咬牙,低头回了声,"殿下没说不让民女出去。"
"伶牙俐齿!"朱佑杬好笑的说了句,转头亲自将房门关上,这才看向商良忠说,"本殿下来到崇安县不过两日,就意外听到了汪直死于非命的消息,消息是从南京传来的,想必这会父皇也得到消息了。"
商良忠倒真是第一次听到,难免有些讶异,"汪直几年前就已经被贬黜回南京养老了,几年来更是连一丝的消息都没有,如何突然死了?殿下说是死于非命,难道有什么意外发生?"
朱佑杬一下下敲击着紫檀木桌面,眉头紧锁,双唇紧紧的抿着,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经常有的神情,良久,朱佑杬沉声说,"万贵妃刚去世,汪直就出事了,汪直被人取了项上人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身首异处了。"
程夏听着心头一拧一拧的,**有两个汪直,一个是赫赫有名的太监汪厂公,一个是海上贸易商人、著名的海盗,两个汪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海盗的汪直稍晚一些,现在还没出生,而眼下四皇子口中身首异处的,则是一直被万贵妃颇为倚重的汪厂公。
汪直自入宫就侍奉万贵妃,此后更是凭借着为万贵妃鞍前马后得以平步青云,并助纣为虐般替万贵妃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曾有一度,京城中人听到汪直的名字就能两股颤颤,他恶人的名头也是真的深入人心。
汪直和万贵妃理应说是相互成就,若没有万贵妃从旁协助,汪直不可能升任御马监掌印太监,并开设了西厂、做了西厂提督,其后更是监军辽东,总领京兵精锐"十二团营",可谓是一时风头无两;而万贵妃,有了汪直这样一个甘于为她卖命的左膀右臂,更是如虎添翼,不止在后宫享誉荣宠,更是在前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凡违抗万贵妃命令的人,无不死在汪直的西厂手中,为万贵妃铲除了太多的障碍。
京城中那些已经故去的王公大臣,死在汪直和万贵妃手中的更是不计其数,而寒姨的父亲、商掌柜的岳父王越,则利用自己将军的职责之便,起到了助纣为虐的作用。
只是后来,汪直因为久镇辽东不在京城,与明宪宗的关系便日渐疏远了,直到最后汪直彻底失去了宪宗的宠信,加上一直以来与西厂对立的东厂提督尚铭等人带头弹劾汪直,彻底惹恼了宪宗,汪直自此被贬谪到了南京,从而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汪直到南京之后的事无人记载过,汪直生卒于哪一年也无人得知,关于他的很多传闻都是世人在揣测加臆度而来,就是导师年轻时候对汪直很感兴趣,也得不到其他更大的收获。
原来,他竟然是死在公元1487年吗?而且身首异处死相异惨?
商良忠听到这事心里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于是问,"素来传闻,汪直和王越被贬谪之后,万贵妃顾念曾经的恩情,一直都有暗中派人保护二人,是以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情况?"
王越是商良忠的岳父,他居住的有多谨慎商良忠自是见识过,虽然商良忠不齿王越曾经的所作所为,甚至自己的父亲还曾和王越当朝对抗,吵得不可开交,也可以说王越在京城往上爬升最大的障碍就是父亲,用势同水火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点都不为过。
当年,他是一甲头名,风头正盛,却在从小的耳濡目染中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考功名不过是给他们商氏家族一个交代而已,是以他考完试就开始了云游四方的行程。路过崇安县,遇到王寒箫,是他的幸运,便是后来知道她父亲就是王越,他也难以自拔了,好在王寒箫之所以一直在外游历,就是看不惯她父亲的做派,这样他们更能心灵契合的在一起了。
王越和汪直一同被贬谪,王越一直居住在老家,来到崇安县也不过是这段时间的事情,他只是来看看王寒箫而已,并没有久留的打算。
曾经,他和王寒箫去拜见王越,需要通过重重的考核才得以见到他真人,不管王寒箫如何说自己是她中意的人,王越都不会放松警惕。而且,王越身边的武林高手有很多,一般人休想近到王越的身。
同理可想而知,汪直身边保护的人有多少。而且,万贵妃特意派人一直保护二人,就是知道两人为她办过太多事情,仇家肯定很多,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保护措施。
所以他才好奇,以往都相安无事的,汪直怎么就突然死于非命了。
朱佑杬轻扣桌面,"万贵妃去世之后,父皇便将万贵妃生前安排在各地的保护势力纷纷撤掉了,"朱佑杬敛眉轻叹,"父皇早就知道万贵妃做过多少事情,她派出去保护汪直、王越以及其他人的侍卫,莫不是从父皇手下抽调的兵勇,万贵妃以为父皇不知道而已。"
程夏安静的垂眸听着,突然有些真切的感受到了历史上明宪宗的深情,他果真对万贵妃是'真爱';。便是知道万贵妃十恶不赦,也不会在她生前做出让她不悦的事情,直到她死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只是,程夏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万贵妃死了,明宪宗也命不久矣了。
朱佑杬听到微微的叹息声骤然回头,拧眉看着程夏,"你又叹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