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多了，硬着头皮，费劲心思写完了信。可陈俊东读了一遍，还是不满意。犹豫了一会，他觉得找不出给冯玉秀写信的更好的借口，信中也没有什么大的漏洞，决定不改了，明天就这样发出去。

信中除了一个到亲属家串门的蹩脚借口，说的光荣榜是真的。上一世冯玉秀曾经骄傲地和他提过好多次。俩人结婚后去拜访冯玉秀的初中班主任的时候，她的班主任也一再说这件事。

“邮信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在信封里面装上几张邮票。”

陈俊东提醒着自己。

八分钱一张的邮票，对现在的陈俊东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冯玉秀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拿出信封，写好地址，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陈俊东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桌子上的《论语》，认真研读起来……

陈俊东就读的第一子弟中学是工程局所属中学中规模最大的，是初高中一体的学校。正式的教职员工就二百多人，在读的学生接近三千人。

工程局还是很重视教育的，教学楼建得很气派。三座三层高的教学楼围绕着一个大操场，在山坡上依次排开。虽然已经建成三年多时间了，但看起来还是比较新，红砖青瓦的教学楼在镇中心一带格外醒目。

因为是国有的大企业，子弟中学的硬件设施很好，比起县城的中学要强很多，甚至比市里的一些学校要好，但是子弟学校的学习风气却很差。

虽然已经恢复高考三年了，但多数人的观念还没有转移到重视文化课，子弟学校的学生更是如此的，没有多少人愿意学习。高考对于这些工人子弟来说，似乎非常遥远，绝大多数人或者连梦想都没有做过。每年五六百的高中毕业生，能考上大学的寥寥无几。刚过去的八零年高考，全校参加高考五百多学生，仅仅八人考上大学中专。

能考上工程局的技校，将来当个正式工人，就是是一部分学习好的学生的追求。大部分同学都等着毕业后招工或者接班。当然不包括陈俊东一样的“黑户”，“黑户”是没有资格在本地高考的，也没有考技校的资格。

开学第一天就是打扫卫生，发新课本，老师讲讲新学期要求，所以陈俊东没有早去。把肚子填了又填，鸡鸭鹅狗都安排好之后，才慢腾腾赶往学校。

他走进了教学楼，远远地看见了走廊尽头的初二八班牌子，就感觉有些不寻常。

开学第一天这个时间，教室里应该是喧嚣嘈杂的，可此时，初二八班的教室此时出奇的安静。走进教室，陈俊东才知道，安静是因为钱眼镜双手掐着腰站在班级的前面。上学期，钱眼镜给班级代过一段语文课。

此刻，板着脸的钱眼镜严厉的目光正透过宽大的眼镜巡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陈俊东停了一下，向钱眼镜鞠了一躬，赶紧寻找他的座位。还好，没有重新排座，戴诗雅正用眼神示意，座位在她旁边。陈俊东赶紧熘回座位。

戴诗雅看他坐下了，点点头没有说话。在桌子上的一张纸写了一句话，让他看。

在纸上写字交流，是两个人常用的方式，这时候初中的男女同学之间还有一些界限，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他俩就用这种方式交流。

陈俊东看了一眼，纸上写的是“才来！！换班主任了，钱。”

才来两个字后面一串的感叹号，显然是戴诗雅表达对他来晚的不满。换班主任陈俊东并不意外，和他记忆中的生活轨迹没有变化，前世的初二地时候也是换了钱眼镜当班主任，不过他那时候可不敢迟到。

钱眼镜本名钱江，长相比较老成，看样子将近四十岁，其实他才三十出头。他是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上学期分配到学校实习。

他矮小的个子却戴着一副大眼镜，沉默寡言，常常凝望某处像是在思考什么，更像是发呆，同学们就给他起个外号“钱眼镜”。

子弟学校学习风气很差，个别老师也随波逐流，但是上学期钱眼镜虽然只是实习的代课老师，对工作却极为负责负责，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为了让同学们重视学习，他苦口婆心想尽各种办法，可是见效甚微。

钱眼镜当班主任了，看来是正式分配到工程局子弟学校了，和陈俊东的记忆一样，可是……

他的心里纠纠起来……

栗伟和刘焕杰等几个同学，每人搬着一大摞厚厚的新书进屋了，这是要发的新学期的课本。

看着同学们基本都到齐了，穿着一套洗得发白旧军装的钱眼镜，扶了扶他的大眼镜，有了动作。

钱眼镜站在了讲台上，目光环视了一下整个教室，用黑板擦敲了敲讲桌，本来就安静的教室，更加安静了。

“同学们，你们的班主任赵老师因为身体原因，不再担任咱们班班主任了。经我主动申请，学校批准，从今天开始，我担任大家的班主任。”

钱眼镜声音超出以往的洪亮，开始了他的就职演说。

“我不喜欢说大话、假话、空话。今天我要掏心肺腑地跟大家说一些心里话。大家都知道，我们的班级学习风气并不好，纪律也比较松弛。学习成绩在全年级八个班中排在倒数第一。这样的成绩怎么能行？怎么能行！”

最后一句话“怎么能行”，他的声音变成了高八度。同时又用黑板擦使劲敲了几下讲桌，粉笔灰从黑板擦里不情愿地飘散出来……教室里静得只能听见心跳。

钱眼镜慢慢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上了“Knowledgeispower”，又在下面写上“知识就是力量”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哲学家培根曾经说过，知识就是力量。知识确实是力量，而且是一种很大的力量。他能够改变国家，改变民族，也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他握着拳头，目光坚定。

“大的方面来说，我们读书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就像敬爱的毛泽东总理一样，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现在，国家形式一片大好，全国人民都在为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为了使我国能成为社会主义强国而奋斗。现代化靠什么？靠知识！”

钱眼镜声音康慨激昂，加上富有特色的肢体动作，每个同学都被他的讲话深深地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