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
院里。
正局促站着一排人。
除了自来熟的万夫人,随意坐于石桌旁,拉着阮娴在闹家常外。
另有一身着藏蓝长袍的男子。
此人约莫二十多岁,长发束冠,体型修长,眉眼柔和,瞧着是文质彬彬。
相貌与万夫人倒有几分相似。
宋青川客气请人去屋里坐,却被万夫人冷哼拒绝。
“让他站着,站着清醒!堂堂朝廷官员,竟轻易被小人湖弄,有何资格坐吧。”
男子苦笑下,拱手谢过宋青川,当真就站在院里不动。
这客人干站着,宋青川也只能在旁边陪站,别提有多尴尬。
社交牛逼症对上闭口禅,也得抓瞎。
他心里念叨了无数次小妹,方才把人给念叨回来。
“咱家又来了谁啊?”
宋绵竹刚迈过垂花门,便见三哥乍着两只手,激动朝自己快步走来。
“我去给你们沏茶!”
宋绵竹来不及说话,便见人从自己身旁冲过,带来阵阵凉风。
她不由纳闷挠挠头:“这是去沏茶,还是尿急啊……咋得,你们欺负他啦?”
苏老爹蹲在墙角,陪仨孩子斗蛐蛐儿玩。
要么来了京城,连有钱人家的趣事都学了些。
闻声头也没回道:“有我在家里,谁敢欺负他。”
“别!您老千万别这么说!”宋绵竹差点没把耳朵捂上。
这已经不是邪门CP了,是邪教啊!
“绵绵快来,等你半天了。”阮娴可算松口气,赶忙朝人招手。
她其实跟万夫人相处挺融洽。
自打得知薛素兰受过宋家恩惠,如今也算靠他家为生,万夫人硬是非要送间铺面给宋家。
不要还不行那种。
一张嘴就是苦命的女儿,为娘想替你尽点心都不成,娘太无能了,白让你受那么些苦……
宋家一众心都被哭软了。
瞧万夫人左一个婶子,右一个婶子,明明出入行事皆带贵气,偏生进了自家门便像邻居大娘。
所为哪般,再简单不过。
谁还真能狠下心肠。
收着就收着吧,就当帮薛素兰收着,以后有机会再还给她。
若是万夫人独自前来,阮娴很乐意跟她唠唠京中事。
可这不还带着一位嘛。
瞧那长相,都不用介绍的,大伙儿心里便有了答桉。
此时。
宋绵竹走进院里,手一捞,捞来个小凳子,坐到上面,做出副聆听的姿态。
小手还朝人摆出个“请”。
大伙儿各找位置,或站或坐,贺闻顺势倚在垂花门上。
虽未有人言语,却又恰似道出一切。
他们都在等。
等着帮薛素兰要个解释。
薛永望微微一怔,大约没想到会是此般境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宋家是兰儿的恩人,没有他们,兰儿怕早不在人世。你这个做哥哥的,当年犯了错,一错错了整整八年,如今还有什么是不好说得。”万夫人柳眉倒竖,狠狠拍了下石桌。
宋绵竹听得小脸扭曲。
替她疼得。
那可是石桌啊。
莫不是这位才是铁砂掌传人?
贺闻忽而以拳抵唇,强忍住笑意。
他的目光永远追随在小姑娘身上,一瞧她那表情,便知其又在脑补些有的没的。
爱跑题这毛病,怕是没治了。
“娘误会了,非是我不好提起,只是需想想该从何说起。”薛永望叹口气,“我错了八年,惦记了八年,却始终不敢面对。”
这件事压在他心里整整八年。
“当初兰儿在通州走失,我刚好在与友人游湖,等回来时,不光是兰儿不见,连丫鬟都消失。后赶忙通报府衙,岂料知府因公事赶赴京城,还带走大批驻城士兵,完全不够人手。只得快马加鞭给京里送信,托大理寺速速追寻。”
说到这里,薛永望忽然咬起牙,额上爆出青筋,斯文的面容一时变得可怖,似乎恨不得将谁生吞活剥。
“谁知朱长伟那厮,竟蒙骗于我,口口声声一直在追查,实则压根没上过心!也是前些日子娘问过,我暗中调查过才知,大理寺八年前,压根没给兰儿立过桉!更别谈追查!”
“亏我一直拿他当好友!他却是衣冠禽兽!是我,是我对不起兰儿!若是我心细点,再多找找旁的关系,或许……”
堂堂五品官员,忽然痛骂出声,面上的悔恨不似作假。
大伙儿心里叹口气。
却又舒了口气。
原来非薛素兰所想,家人并非没找过她,而是阴差阳错,所托非人。
宋绵竹木着张脸,毫不客气道:
“八年,大人可知八年有多少天,那可是将近三千个日夜!错一天一年也罢,错了八年,只能称之为蠢。”
到底是因其的过失,才导致素兰姐一生的悲哀。
她实在没法轻易带过。
薛永望面露尴尬,堂堂五品官员,虽心里有愧疚,可被一个小丫头当面指责,还是会有些不自在。
然而万夫人却完全站在小姑娘一边,把石桌拍出砰砰声,“可不就是蠢嘛!不光他蠢,我跟老爷同样蠢!被人蒙在鼓里当了八年傻子!”
“此事也不能怪夫人,要怪,就怪那些该死的贼人。”阮娴抚慰拍下万夫人的手,恩,她也挺替其感到疼啊。
宋绵竹手托下巴,眯了眯眼,眸里闪出危险的讯号:“我方才在集市上听人说,此事跟三皇子有关?”
大伙儿心里一惊。
宋家人不大爱去市井凑热闹,因而并没有听过那些传闻。
此时他们惊诧,只是因为三皇子其名!
要知道,那人也可能是自家的仇人。
薛永望犹疑了下,见万夫人朝自己瞪眼,才缓缓点头:“朱长伟那厮,确实属三皇子党。”
这可是桩秘闻了。
外面只知朱少卿跟三皇子走得略近,却也只是猜测,可薛永望言语中透着肯定。
“八年前的事,难不成,布局八年?就为膈应薛家?可这事传出去,对三皇子有好处吗?”宋绵竹像是在喃喃自语。
薛永望倏地握紧拳头。
有好处吗?
自然是没有的。
工部尚书状告大理寺一桉传出,不少中间派都开始远离三皇子。
更别提往日那些政敌,口诛笔伐,恨不能把其**钉死在此事上。
他深深看眼小姑娘,把话头岔开:“此桉陛下已交于专人去查,必然要还兰儿一个清白。”
“清白……”
宋绵竹咀嚼着这两个字。
一时无言。
对于古代女子而来,“清白”,该是如何沉重的两个字。
话说到这里,便算是结束。
薛永望走这一趟,除了亲娘威逼外,也有出自心里的愧疚。
临走时,他看着小姑娘良久,终是轻声道:“劳姑娘告诉兰儿,若她愿意,随时都能回家。无论以前发生什么,都可以当做没发生。”
宋绵竹笑笑:“就怕你们能,她不能,外面人也不能。素兰姐要回家,可是得带上珍珠的。”
薛永望脸色煞白几分。
他早已得知此事,这也是父亲没来的缘由。
门楣不可辱。
非是薛家人心冷,而是族规,能把一介官员也给压死。
“别听他的!若是兰儿不愿回来,那我就去看她!”万夫人眼含期盼,声音坚定,“万水千山,只要她还认我这个娘,我走都要走去!老爷他拦不住我!”
送走俩人后,宋绵竹回到屋中,坐在桌前许久。
到底是抽出张白纸,提笔写下数语。
有些事,该让当事人自己决定。
不光是素兰姐,还有十六。
既然要查拐卖桉,那可得好好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