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惊了满城人。
街上再不见闲逛百姓,多是奔到市集,要把该买的东西一通买。
先前大批灾民至此,眼见要闹灾荒时,粮价都涨了不少,更何况是现在。
没了卫府横插一脚,才叫是一个涨到天价。
百姓们自是骂骂咧咧,可该买还得买,总不能等着饿肚子吧,万一何时整个城都封了。
尤其是人便有从众心理,哪怕家中有储备,见旁人都去哄抢,心里立马没了主意,也要跟着去。
然一斗八十文的粮价,当真是拿刀割肉。
有人为此耗尽身家,就有人赚得盆满钵满。
梦溪桥下,临街,赵家粮铺。
“哎,别往里挤了,你们到底是来买粮,还是要抢铺子!巡街衙役马上可就过来!”
掌柜板起脸,对着一众百姓大声呵斥。
“买粮,咱买粮!就是能不能便宜些呀,这价,属实难为人……”
站在最前面的老大爷,要不是被孙子扶着,怕是早被挤倒。
自从先前卫家铺子被抢后,府衙便加派人手,生怕再有同样事发生,谁还敢乱来嘛。
“您这话说得,就是不懂行了吧!眼下就咱城里闹疫病,要运粮来那是大费周章,车马费多了,粮价自然要涨嘛。”
掌柜让伙计把人轰出去,让其先排好队,乱哄哄的,万一被谁占了便宜可咋整。
恩,得是一条长龙那种,气派,最好一路排过桥,直延伸到宋游记那!才叫给东家出口恶气!
“可你这,也不像是新粮啊……”
后面早就有人瞅半天,都是吃了几十年饭的,新粮陈粮,他们绝不会认错。
掌柜一听就瞪起眼:“这会儿啥时节,哪可能有新粮出嘛,我要给你新粮,你敢认?”
说得倒也对,三月哪来新粮嘛。
那人闭了嘴,心里却很腻歪,就摆着的那些,可不光是像陈粮,还像是陈了好几年的!
说啥大费周章运进城,明明该是趁机清粮仓。
先前闹灾荒时,赵家就卖过一回,当时价钱还没现在贵。
本来大伙儿还会买些,可后来跳出个卫府,粮食又好又便宜,立马没人买账了。
这怎么转悠了一圈,还得回过头来再买,价儿反倒快翻了一倍!
然而再多不满,也抵不过饱腹重要,百姓们老老实实排起队,咬着牙掏腰包。
只是银子给出去后,难免又觉心疼,这一心疼,就会生出更多不满,甚至于转嫁到别人头上。
要不是卫府作乱,他们何至于此!
要么你就别充好人,几年来难得做次好事,当不得几天,却引起更大乱子。
害得人人自危不算,还逼着他们要买高价钱,这不是不给人留活路嘛!
怨恨便是如此生出,像一息火苗,在不经意间燃烧,继而越烧越旺,直到把人性全给烧没。
城外病患治得如何,无处知晓,城内哪又起了疫病,却是隐瞒不住。
眼瞅着情况愈发严重,很快便有人坐不住呢。
宋家。
小院里。
宋绵竹正在跟颜老爷子学打太极拳。
然而一个俨然大师风范,一个像是学喵喵洗脸,怎么看怎么懒散。
一只小猫儿还不算完,后头跟着俩小崽子,有样学样,可惜没找对人,学得是他们小姑姑。
颜老爷子打完一套,回头看看,立马不乐意了:
“你这丫头,平日看着聪慧,学什么都快,怎就跟我学拳想在玩儿,莫不是故意的?”
宋绵竹一听,也是老大不乐意,撅嘴道:
“谁在玩啦,我好认真的嘛,不信您问问我嫂子,何时见我如此认真过!”
阮娴在院里绣手帕,闻声抿嘴笑起来,她没说啥,倒是承恩在旁搭起腔:
“小姑姑说得不错,依她的性子,能一连跟老师学三日,已是极为难得。”
“就是嘛!恩?咋听着哪里不对味儿……”
宋绵竹乍起的手顿住,这难得过段清闲日子,倒好像把脑子养生锈哩。
她的乖乖大侄儿,刚是不是在吐槽自己??
小姑娘不高兴起来,领着俩小侄儿去围攻承恩。
俩娃一人抱一只胳膊,让她轻松便能攻击到痒痒肉。
承恩立马败阵下来,很没面子的求起饶,把平时的小老头模样,扔了个干干净净。
大伙儿全笑开了怀。
也是这些日子里来,难得笑开怀。
如今不用开铺子,家里全得了清闲,嘴上不说,心里多少带些沉重。
这时,夏薇草端着碟子穿过游廊,喊了声。
“别闹了,来吃点心吧,刚做的玉米烙。”
宋绵竹收回手,便见颜老爷子头一个乐呵往屋里走。
她笑笑,恍忽间瞧见老道士。
恩,怎么好像自己遇上的老头,全是贪嘴的老小孩?
心里却是有感动的。
打从城内起传闻,不光是提议要把卫府送出去,捎带脚也会连带上宋家人。
颜府眼下只颜老爷子在家,他听闻后,二话没说,打包行李吃用,带着贴身老奴,硬是要过去“走亲”。
理由很充分。
“雪晴丫头回了京,连我大儿子都走了,眼下独剩我个孤寡老头在府中,承恩作为弟子,不该服侍吗?”
宋绵竹当时便觉好笑。
让一个八岁孩童服侍,亏老头想得出来这理由,幸好人儿媳妇不在此,不然怕是要气歪鼻子。
可她好笑的同时,又看得通透。
虽一直没深问颜老爷子身份,但就看平日往来,便也知其不简单。
他于此时匆匆赶来,无非是要告诉那些歪心思的人,想把宋家赶出城,便连带着他一起。
老人家的维护之心,着实令人动容。
她有时常忍不住会想,自己到底何德何能,当得那么多人相助。
“甜而不腻,香糯可口,果然还是小夏手艺好,我府上那些厨娘,连个七成都学不来,这一顿不吃想得慌。”
“老爷子谬赞了,其实也不难,赶明儿我去府里,给几位婶子提点下,包她们能学会。”
“好啊好啊,老夫就喜欢你这爽气劲儿!”
屋里传来赞扬,以及吧唧嘴的声音。
唔,或许她该感谢自己有个厨神嫂嫂?
宋绵竹摇摇头,把纷乱思绪甩开,跳着脚往屋里蹿。
“呔,嘴下留情!好歹给我留一块!”
几双快子横飞,这吃东西嘛,人越多,越抢越香。
小玉泽举着手跑过来,“姑姑吃!”
金黄的玉米烙,切成三角型,唯独顶尖儿缺了个口,瞧着水光粼粼。
“唔,三宝自己吃吧,你小姑姑不爱吃口水。”
宋绵竹摸摸傻孩子脑袋,转头朝颜老爷子讨好道:
“一只羊是放,三只羊也是放。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受点累,把这俩小的一起放了?”
反正她是教不了,没事净会带着娃一起打瞌睡,还是交给专业人士的好。
颜老爷子吃了美食,还是很好说话,颔首道:“四五岁的孩子,也确实该蒙学了。”
小景明从碗里抬起头,眼里全是茫然。
啊怎么就抢个饼的工夫,自己的美好童年一去不复返?
三宝造孽啊!!
小玉泽吧唧吧唧吃玉米烙,两耳不闻桌上事,把他三叔以前傻样学了个十成十。
这边热热闹闹,大门忽然被敲响,宋青川起身去开门。
杨叔仨人被放了假,这也不知要在家中待到何时,哪能让其老待一起,家中都各有老幼要照料。
门外站在刀叔跟俩小伙子,面色皆是严肃,他一见便知出了问题,连忙把人带进来。
宋绵竹闻声走到院里,刚挥挥小手要打招呼,便听小伙子开了口。
“这回事儿大了,卫府刚被围起来,咱们这怕是也要做准备,以防万一。”
她一愣,“被谁围起来,衙门吗?”
“不是,多是些老百姓,当然暗地里,实则有不少世家的人混迹其中。”
“这是贼心不死啊……”宋绵竹翻个白眼,“他们打定主意要把人赶出去?”
“姑娘有所不知,如今城内粮价,忒要人命。”小伙子显得比她还忿忿,把集市上的事全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