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早食格外丰富。
有鸡蛋饼、虾饺、生煎包、油条麻糍、瘦肉粥。
摆了满满一大桌,把老道士喜得呀,刚还半眯着眼没睡醒,这会儿立马瞪得老大。
要不是被宋绵竹嫌弃盯住,老头恨不得直接上手,哪管啥刷牙洗脸。
金氏一夜没睡好,天蒙蒙亮便爬起来,忙不迭去灶房做准备,好等孙媳妇起后能直接上手。
不光是这样,那没啥技术含量的馅饼,她愣是摊了几十张。
眼下天气还未回暖,带在路上吃也不用怕坏。
这一下要走十来口人,她心里总觉不得劲,生怕他们路上吃不香睡不好。
其实又不是第一回离家,可离别的伤感却丝毫未减少。
宋老汉偷摸抹了两回眼泪,老头如今越活越年轻,性子倒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以前只知埋头苦干活,天一亮下地,天黑了才得闲歇息,每天只管该如何填满肚子,压根没心思想其它。
可这好日子过起来了,就难免想要的更多。
老人嘛,最在意的无非是后代子孙,而在老宋家,又以小孙女是二老的心肝肉。
只要想到孙女这一走,指不定又得等到过年才能见面,宋老汉就控制不住情绪,被金氏给熊了好几句。
“行了啊你,多大年纪咯,咋还变得像老娘们。”
金氏表面没好气,其实心底也是硬撑着。
他们都六十多了,在这个短命的年代,能过七十岁都少见。
虽然近来总觉得身子骨愈发硬朗,可真能再活几年,又有谁能说得清。
“要像老娘们倒好了,还能抱着绵丫头哭一哭,你倒是个老娘们,还不是只会死鸭子嘴硬。”
宋老汉大概是真伤心过度,以至于冲昏了脑子,竟然敢招惹自家老婆子,当场便挨了个小巴掌。
“长本事了啊你!如今我说一句,你能回八句!”
金氏气笑了,以前老头子可不敢跟自己对着来。
也就仗着孩子们要走,知道她以后得靠跟他拌嘴度日,才敢这么嚣张。
“我哪敢啊,别是降龙十八掌,两巴掌我都挨不住幼!”
宋老汉见老婆子又抬起巴掌,赶忙熘到屋里坐下,笑眯眯给孙女夹块麻糍,叮嘱道:
“来,多吃点,等到上路,可就没热乎饭吃了。”
“够了够了,再撑我该走不出这门了,其实咱在路上也能开火。”
宋绵竹眼见苏老爹走到门口,哀怨瞥眼老头,一转身又走了,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
她刚可把爷奶话都听见了。
也不知这茬到底啥时候能翻篇。
“那在荒郊野外做饭,就一个小炉子,哪比得上家里嘛,你现在多吃些,才有力气多赶些路。”
宋老汉却像没听见,一个劲儿给孙女夹吃食,恨不能把桌上所有全塞她肚里。
两双快子在空中碰上。
老道士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个生煎,被宋老汉放到宋绵竹碗里,又被小丫头丢给了贺闻。
他干瞪起眼,忽然觉得自己很是多余,酸熘熘道:“不然我走?”
“……”一桌人望过去。
宋绵竹夹起瓣糖蒜丢人碗里,再次嫌弃道:
“您老德高望重,能不能不学我说话。你要知道,这话小姑娘说了是卖萌,老头子可就……啧啧,你们说是吧?”
大家一齐端起碗,呼哧呼哧喝粥,那叫一个默契。
是不是的,心里明白就好,何必说太清楚,容易伤感情啊。
老道士继续瞪眼,手里快子却没停过。
宋绵竹不再搭理他,而是跟爷奶说起贴心话。
“等春闺后,我二哥当了大官,到时候把你们都接来,咱一起去京城住大宅子。”
金氏刚把馅饼装好,又忙着去烧水,给大茶壶灌满,好让他们待会带走。
闻声停在门口,警惕道:
“啥大宅子,我不住大宅子,那京城里的宅子多贵啊,你可给我悠着点!”
宋绵竹摸摸肚子,艰难把碗里麻糍塞嘴里,含湖不清道:
“再贵也有个价嘛,奶你仔细想想,那京城,有钱人不比通州多吗?
就凭你孙女的能力,肯定是赚得比花得多。到时候咱去京城开大酒楼,你们就等着过来享福。”
一听这话,金氏果然没了声儿,对于孙女的赚钱才能,她是从没怀疑过的。
都说绵丫头是福气包转世,她看着倒像是财神爷座下小仙童。
那哪是手啊,应是抓钱的笊篱,一抓一个准,就没见过任会做生意的。
宋老汉亦是听得乐呵呵,方才那点小感伤,很快被丢到天边。
京城啊,老汉这辈子不敢想得地方,若真有那福气过去住一住,该是多大的脸面!
不得不说,有时候脑洞打败一切。
安抚完二老后,宋绵竹又随意交待些事,无非就是慈幼院以及家里的一些营生。
没说太细,管得太宽反倒不美。
众人也都各自忙活大半年,能把生意越做越红火,便很说明问题了。
小叔善跟人打交道,小婶子心细,又能看住他。
五味斋有孩子们去打零工,压根不用担心被外人偷师。
大伯俩夫妻都是能吃苦的人,一个心眼实,一个脑子活泛,再有铁柱哥跟秀娥姐帮衬,太山跟作坊这边,压根不用人操心。
而她要说得,更多还是跟慈幼院相关,既然要置产业,光靠孙勉肯定不行,前期肯定得拜托小叔帮忙。
宋双全自是没二话,送走他们后,明儿自己也得回城里,正好跑趟牙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倒是宋老汉忍不住问了句:“你这都要去京城咯,啷个还在县里办营生?”
老头现在满心都是,京城,京城,说出的话都带着股向往。
“先开着呗,又不妨事,我以后还回来哩。”
宋绵竹忽然握起拳头,两眼炯炯,作鼓励状。
“爷你别瞧不起咱永宁啊,京城是好,可它有图书馆吗?有咱五味斋的吃食吗?
有培养孩子手工能力的作坊?可供玩乐的益智棋室?有奶茶铺,刨冰馆吗?
嘿,它能让学堂遍地开,孩子不愁没钱识字?善堂处处有,孤寡老幼皆有其保障?更别提医馆……”
老头听得瞠目结舌,啥也不敢回,只剩一个劲摇头。
这听着咋跟天书似的!
“你后面说得那些,咱永宁好像也不行啊。”宋双全忍不住滴咕。
“所以啊,才需要去城里发展产业嘛,我这不正着手办哩。
要真能把摊子都支起,以后不是咱向往京城,该是让京中的达官贵人,向往来咱永宁定居。”
宋绵竹两手一拍,眼睛却是瞥到旁边,笑嘻嘻问道:“道长,你说是吧?”
老道士正觉有趣,不由赞赏点头,“丫头胸中有大义,心底有乾坤,妙也。”
“是吧,那为了此伟大目标,您老肯定不会介意受点累。”
“啊?”
“医馆呀,要想让咱永宁百姓,不愁没地看病,不得多教几个大夫出来。
就照你这三瓜两枣的教,得等到猴年马月啊,咱干脆办个医学班呗。
我让萍儿姐去慈幼院挑些好苗子,当然啦,咱村里若有孩子适合,也可以学嘛。”
“啊……”
老道士一下含湖了,连到嘴的油条都放下。
他不是那种敝帚自珍的人,可也算不得多勤快呀。
本来就带俩学生,想咋教咋教,今儿得空多教些,明儿犯懒放大假。
若是真开个啥班,要教的孩子一下多起来,自己还不得累死啊。
“道长你不是嫌麻烦,不乐意吧?这可是功在千秋的大善事啊。
你想想,要以后天下百姓皆不畏生病,那你就跟活菩萨没两样。”
宋绵竹是连夸带激将,说得自己口干舌燥,却又不敢喝茶,实则是刚吃得太多,撑肚子啊。
“我看你这丫头,就是瞧不得我清闲,想给我找点事做。”老道士没好气扫她眼,到底还是松口了,“教归教,至于如何教,可得听贫道的。”
“你看我像那种人嘛!”宋绵竹叫起冤,又忙不迭赔笑,“那是那是,您老是专业的,不听你的听谁的。”
大伙儿又端起碗吸熘起粥。
听了半天,可算听明白了。
本还觉得挺热血沸腾,要真能让京城人羡慕咱永宁,无疑是莫大的荣耀。
可见小姑娘笑得像偷腥的猫,他们还能有啥不懂。
画饼嘛,这套路不要太熟悉啊。
金氏忙了一早上,总算把能想起的东西,全给塞进车厢里。
这时她走进屋子,同情瞥眼道长,心说,孙女可算不仅着咱祸祸咯。
就也挺好的。
有活同忙嘛。
临上车时,宋绵竹又拉着沉宁远交待一番。
让其有空去趟城里,图书馆那有好些新式医书。
老道士不愿离开村里,只能让弟子服其劳,而萍儿姐要管的事就更多咯。
反正家里年轻人不少,再加上图书馆那边,可劲随他们造吧。
造着造着,不定就造出来个盛世。
“那啥外科医术,不懂你就去请教济民堂的姜大夫,那老头有真本事,心也好,你俩多交流交流。”
随着话音落下,马车缓缓驶出山门。
小姑娘从窗户探出头,把手挥得跟风火轮。
“你们在家一定要吃好喝好,千万别因为太想我,再把自己给想瘦啦!!”
金氏没好气跟后面喊:“我才不想哩,缩回去缩回去,任大风,给孩子吹冻着!”
“你奶不想,我想,我等着绵丫头接我去京城。”宋老汉眼眶又泛起湿润。
“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奶孙俩异口同声。
只是一个很快没了影儿。
一个站在门外,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