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告示上面写了啥,有哪个识字的啊,给咱念念呗!”
“我倒是在弄巷学堂听过几回,就是识字不多,好像有个田字,唔,灾民俩字我认识……莫不是那些灾民要抢农田?”
“嘶,不能够吧,我前些天还出城去哩,看他们挺老实的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给你扔外面去,你能一直老实下去?要我说大老爷也是多余管他们,喂饱了那些流民,可不就来抢咱东西啦!”
“可别再瞎说了,那边差爷瞪你好几眼咯……”
“啥……”
那人转头一看,果真如此,顿时缩缩脖子躲进人群里,引得大伙儿不由哄笑。
“前边儿让让,小先生来啦,让他帮咱看看上面写了啥!”
“哎幼,还真是小先生!”
人群纷纷散开,露出夹在中间的孙勉,他面色一贯木讷,朝众人微微点头,很快顺势走到最前面。
“小先生,到底是不是灾民要抢农田呀?”
孙勉横了那人一眼,“自然不是,灾民亦是良民出身,岂会做此违律之事。”
“我就说不能够吧,人心都是肉长的,咱永宁百姓对他们可不错,没事还送把菜给老人孩子哩。”
那人被堵了句,讪笑道:“奇了怪了,莫不是我记错字咯,害,我这记性……”
孙勉澹澹道:“倒也没错,确是跟灾民与良田有关。”
“唔,我就说我没……”不待那人说完,便被大伙儿扒拉开,“小先生你可别卖关子了,到底是啥事儿啊!”
孙勉扫视一圈众人,面色一肃,笃定道:“好事!姜县令寻来一稀奇种粮,产量惊人,要与灾民合伙种田,以工代赈。”
一语惊人。
百姓们瞪圆眼睛的同时,心里只剩下茫然。
以工代赈,到底是个啥子意思?其实他们压根没听明白。
“嘿嘿,小先生可否说清楚些,咱都白丁,大字不识几个……”
“唔,有劳小先生,啊这,别跟上课时似的,咱真听不懂呀。”
这几人还真去过弄巷旁听,因而面对孙勉时便硬气不起来。
孙勉微微一笑,何止他们听不懂,自己初闻时,何尝不是一头雾水。
想起宋姑娘当时的解释,他一板一眼复述道:
“以工代赈,便是以务工代替赈济。朝廷出粮食出田地投入赈灾,而灾民出劳力并获得报酬。
告示上写明,只要灾民勤恳种田,朝廷会保证他们口粮,待得三月后新粮收成,便可让其在咱永宁入籍。”
小先生解释的详细,并把之前雪灾过后,永宁辖内多处成空村的事点处,完全不需为无安置处所忧心。
百姓们也不是傻子,很快便明白过来,这对咱永宁来说,当是好事啊。
若真如告示上所言,那灾情在他们这儿,便不算是个啥事了嘛。
有人小声滴咕,“产量惊人……有多惊人啊……”
“你管他多惊人,姜大人既然敢贴出告示,必然是有把握,于灾民于咱老百姓,都是大好事一件嘛。”
“嘿,知道产量几何又怎样,莫非你还敢打什么主意不成?”
衙役们不光拿眼瞪人了,皆是把手按到了刀柄上。
那人赶忙找补:“那是那是,姜大人英明,咱老百姓才没受苦,我能打什么主意,拥护他此举都来不及!”
说罢,再顾不上听大伙儿闲聊,他脱离人群,一路躲闪着来了粮铺。
无人知里面谈了些什么,而粮价终究是没能涨成。
甚至有人还要感慨句,“姜大人一心为民,我等自愧弗如。”
看似粮铺最近吃了亏,可等灾民种出新粮,若真是产量惊人,他们才是钱也没了,名声也没了。
要么说当官儿的都精明,坑了个各大粮铺一把,偏生他们还要感谢。
东家心里感觉很微妙,最后长叹一声,只能自甘倒霉,就当是做了回善事吧!
衙门里。
姜云景坐在院中,正与严捕头一同品着茶水。
“大人英明,不过略施小计,便让他们自乱阵脚,属下着实佩服。”严厉面露钦佩。
以前只觉大人审桉子厉害,现在才知其高明处,要么对方是县令,他就只能当个捕头。
“无非是他们心里有鬼,若粮价没问题,也不会被轻易唬到,这灾难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姜云景笑笑,很快说起正事,“我之前吩咐你办的事,进行的如何?”
粮铺降价,单只永宁县一处而已。
百姓们纷纷屯粮,衙门这儿看似清闲,实则亦是早已下手。
严厉目光中的佩服更甚,“回秉大人,属下着人暗中去买粮,大张旗鼓运进邻县,虽没咱这儿效果好,可那边粮价亦是有所降,今日告示一出,怕是还得继续降价。”
通州有粮的消息若传出,自然会有人愿意奔波来此,离得稍近点儿的县城里,凡高价卖粮者都得心虚一下。
“如此便好,我能为他们做的,也就这些了。”姜云景叹口气。
到底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县令,不谈上头压了多少人,便是本地绅豪便不是那么好相与。
若非仗着姜家的名头,自己想要在永宁站稳脚,亦是不易。
也就全亏宋家,方才能妥善安置灾民,至于别处是哪般地狱,他是真顾及不上。
“城外灾民可安排妥当?”
“请大人放心,已将其登名造册,不日便分批送往各处村子,我已跟当地里正交待过,定会将其看顾好。”
“恩,契子都签了吧?他们对此可有异议?若有,便提出,灾民亦是百姓,莫要伤了他们心。”
别看姜云景在外乃青天大老爷,行的却是铁腕手段,在有些事上看得极清楚,不比金氏那个老人精差。
什么借一还二,不过是孩子的天真罢了。
灾情可远不止永宁这一片儿啊,真把新粮都分给灾民,那能抵什么用?
不言救世,亦不能光着眼于一处。
因而此次“以工代赈”,凡协助衙门种田者,除了能得仨月口粮外,还能分得一住所,些许闲置良田。
待得顺利秋收后,灾民可在居住村子入籍,茅屋良田亦归其所有,另外还可再得仨月口粮,以及自家播种之用的种粮,其余新粮则均上交衙门。
至于最后怎么跟宋家分配,姜云景并不担心,他觉得自己跟小姑娘想的,应该是一样的。
不得不说,他想到了点子上,宋绵竹没下得了的手,有人恰当好处的唱起红脸。
“放心吧大人,有房有田有粮,他们都抢着签咯,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放眼整个大晋,哪儿还有咱这样的好事。”
“那可不一定……”
面对严厉疑惑的眼神,姜云景只随意笑笑,捻起杯茶,轻轻抿了一口。
某个小姑娘在的地方,肯定不会缺新鲜事儿。
此时,县衙外面,百姓们还没散开,饶有兴趣讨论起告示。
有猜新粮从哪儿来的,亦有讨论以工代赈此计之妙者。
孙勉完成此行任务,默默离开人群,很快走到一处街道,缓缓进入一栋二层小楼中。
此地离弄巷不远,占位不算大,从外看像是个小酒馆,其中却是另有乾坤。
所见之处,没有推杯换盏的笙歌,只余满室书墨香。
那些整齐划一的书架,伴着墙角兰花,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框照入,调皮地不愿在一处多留。
此间处处是光明,清冷中透着一丝温馨,让人不由心生愉悦。
进门左手处摆着一张矮柜,宋萍正站在后面,背过身子整理靠墙的架子。
听到有人推门走进来,她不慌不忙回头,“这位客观,咱这儿还没正式开张……呀,孙先生来啦。”
孙勉微微颔首,打量眼里面,“白老爷子今儿没来吗?”
宋萍捂嘴笑,“咋可能嘛,一来就带人上二楼小室,说要趁开张前帮咱多抄几本,好帮学子多讨几个会员名额。”
教书已快有一年,许是见的人多了,又或者在熟人面前,孙勉再没之前的羞怯,也跟着笑了:
“他老人家若开口,便是让文成学子皆免费,咱也没啥话好说的嘛。”
不谈书籍全是人抄来的,连这小楼都是白老爷子的手笔,宋姑娘离去前将图书馆一事交于仨人,说起来老爷子也算半个东家。
依照之前商议,图书馆将采用会员制,非是不想全面开放,的确是地方腾不开,每日能接待的人数有限。
本来此处便是面向文人,就是让老百姓进来,他们也不识字嘛。
当然,虽是会员制,但收费极少,一月不过百文钱,所得全用于图书馆以及慈幼院上。
恩,在得知孙女在通州赚了大钱后,金氏已看不上这三瓜两枣,还没手缝漏出去的粮食多哩。
“老爷子哪肯占这便宜,要几个名额,也不过是要留给寒门出身的学子。”宋萍从矮柜后走出,把门顺手带上。
俩人随意说着话往楼上走,不时发出轻笑声,好似总能传出“绵绵”“宋姑娘”之类的话语。
“也不知她何时回来……”
“快了吧……”
城外,灾民们很快被动员,各自打包好行李,牵着孩子,眼含紧张,在衙役带领下前往一处处村庄。
在那里迎接他们的,是满含善意的村民,以及刚修缮好的茅屋,跟荒废许久的田地。
这些人来了,便是希望来了。
在所有人的期盼中,日子如烟般飞速划过,七月已是秋来,同时一封信送到宋绵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