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杰明一直在做梦。
很多梦。
不同年龄、不同角色、不同性别、不同职业的梦。
昏睡的他的右手上,一只金色眼睛的图像在暗中闪耀。
他像是第三者一样,观察两个人。
一个男女莫变的孩子,以及一个刚强的有着军人身份的老人。
那是记忆,人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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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父是一个很强硬的人,我曾经一度认为那个家伙,只要保持那种也许是军人特有的刚硬,即使是死亡都不能击溃他。
事实上,在一开始,我也是如此认为的,我的祖父的习惯有很多,他喜欢肉,但是他对于肉有极度挑剔的要求,只有他亲手杀死的猎物,也就是说他喜欢自己通过狩猎获得的肉食,他说过,餐厅里面的肉一点都不好吃,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的孙子。生命在博弈中绽放的味道才是最美妙的,那些被囚禁在囚笼里面的猎物早就失去对于自由的渴望,失去对于生命最重要的东西——激情。
他充满对于生命的激情,曾经他得过抑郁症,是很重的病,几乎击垮他,肉体上的病可以摧毁一个人的身躯,而精神上的病则足够摧毁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有的人喜欢吧这种东西称之为灵魂,而有些人则喜欢吧这种东西称之为自我,抑郁没有击垮他,反倒令这个军人变得更加强硬,他说过,只要哭过一次,只要你哭过了,你就会明白,哪怕你为之努力的一切被摧毁,你的爱人病死在你的家中,都无法摧毁一个人,事实上,崇拜祖父的孩子从未见过祖父哭泣过,一次都没有,他的表情始终是那么平淡,可是他的动作则像是机器一样稳定而又充满效率,不会因为事情重复几百次而失去原有的力度,眼神又总是充满激情,燃烧一切的激情,那种矛盾感令孩子感到不适应,感到难以理解,直到后来那一件事情发生过后,孩子才明白。
祖父病了,人老了,毛病就容易发生,谁知道上一秒可以和年轻的小伙子掰手腕的祖父在下一刻就因为军旅生涯的暗伤和小小的感冒,在加上小小的并发症,进入医院。疾病没有打败他,从未打败?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宁静,而眼神富有激情有带着不可以扭曲的执著。
医生说要进行手术,事实上医生并不希望惊险手术,因为医生的固有观念告诉医生,这种年纪的老人家做手术,怕是会死在手术台上的。
祖父选择做手术,这是他经历的一个小小的鬼门关,在他人生中,在他军旅生涯中,他早就经历无数次了,上帝并没有让他死亡,而这只是他度过的一个又一个鬼门关中的微不足道的一个而已,他蜀国,这个比刀锋划开自己的肚皮来的轻松快捷。
他硬朗而又不可以战胜,怀着这种精神一直的家伙,谁都不可能战胜这种人,他只能被击倒,不可能被击败。
手术后,祖父对着过来看他的孩子说道,“我要去看一个战友,看情况,我差不多要好了。“
拐着拐杖的祖父带着肥死走到一个平民窟,这是他的一个战友居住的地方,他的战友宁愿自己贫苦地或者,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和祖父一样硬气,为自己的尊严而活着,就算他一无所有,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祖父笑着说,“自己早就想要住着自己特别为自己老的走不动路的时候准备的自己制作的拐杖。”
路上,一个拿着鲜花的小女孩走到祖父的面前,她说,“您要鲜花吗?很便宜的,只要那么一点。”祖父笑着买了一只鲜花,他带着鲜花去见自己的战友,战友是一个孤儿院的院长,他欣然地接受自己战友的礼物。
回来的路上,途径一个小巷子,祖父的神情一遍,说道,“孩子,既然那条有着鲜花芬芳和朋友带着欢笑交流的路我们走过了,不妨换一条路走走。”
祖父示意孩子走那条小巷子,孩子见到一群混混在欧普达那个卖着鲜花的小女孩,祖父提着拐杖冲上前去,看都不看身后,就揍倒一个又一个混混,一个混混突然间变得凶神恶煞,面目狰狞,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柄钢刀,祖父露出看到有趣猎物的表情,拇指按住规章的某个部位,拐杖前段就弹出到人,即便生病,即便一个人面对几个人,即便他已经步入人生的末年,那又如何,老虎不会因为这几点而失去力量。
那个混混面露凶光,拿着刀向外祖父刺过去,祖父并没有害怕,他拿着改装过的拐杖回敬,祖父是这样子说的,“孩子,你知道吗?眼前这些人并不值得一提,他们缺乏信念,又缺乏对于死亡的觉悟,做一个坏人也是不合格的,就比如”,混混正准备把刀刺向眼前老人的时候,他注意到老人的刀也将刺进他,他迟疑了,或者说生命对于活下去的条件反射令他选择后退,他怕死,在这种白刃战中,躲避总比进攻耗费更多,躲避需要很多肌肉协同运动,而进攻只需要调整一下手腕的角度就能追上躲避的人,那个混混被击昏了。
砖板拍击脑袋的声音从老人的深厚响起。
老人听到砖板的声音,头根本就没有往回望去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回头。
“孩子,看到我拿着拐杖和那个小交货的战斗了吗??他知道自己的到人刺进我的身躯的时候,他也会被我的到人给弄死,所以她迟疑了。越是恐惧死亡,你就需要表现的越是不畏惧死亡。”孩子拿着砖板刚拍晕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混混,不了解祖父为什么说这句话,怕死就是怕死,人一旦怕死,就不可能自相矛盾地不畏惧死亡,孩子选择用别的问题,这个问题在他心中也是刚才发生情况的最大问题,“祖父,你为什么不回头?你就那么相信我会在他们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你的身上的时候,拿起砖板解决那个混混?要知道我几乎没有打过架。”
夕阳照射在祖父的身上,红霞为他披上一层衣裳,孩子看着那个老人的背影,他说道,“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而我们,我们这个家族也不会看错人。”
“而且你忘记家训了吗?这是一个团队的游戏,请务必用好每一个零件。”
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相信自己看到的未来,所以才如此的强大而又不可以战胜吗?孩子是这样子想的,他并没有把这句话疑惑说出口来。
祖父和孩子又回到了家中,时间大概过去一年。
又是一场病。这回是心脏不行了,祖父在床上静静地躺着,看着旁边过来看他的孩子,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宁静,孩子也是这样子认为的,祖父不可能因为这种病而被击溃,他的内心从未畏惧过。
事实也是这样子的,他不会被击溃,因为他的心不会被击败,因为他的心不会被击败。
直到一件事情,彻底改变孩子的看法。
祖父失去记忆了,不知道是老年痴呆,还是什么奇怪的病,一开始,他记不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到后来,他记不起自己的过去,像是孩子一样看着世界。
期间,祖父的心脏又不好了,这回他不是宁静地躺在床上,而是痛苦地闭上自己的眼睛,嘴巴里面发出痛苦的声音。
情况很严重,祖父的身上鼓起一个有一个水泡,那是神经系统紊乱,电解质失衡的下场,这个不是最糟糕的选项,最糟糕的事情是他忘记自己的过去了,也就是说,基于过去的人格的力量,那份强大而又宁静的心不见了。
孩子知道他想要活下去,他吃了一碗有一碗饭,吃了忘,忘了吃,他需要能量,他要活下去,那是他内心唯一的意志,如果他没有失去记忆,他会怎么做呢,孩子是这样子想下去的。
他拿着被处理的很好的太阳花,到祖父的面前,希望他记住自己强大的根源吧!
至少是祖父曾经告诉他,他哭的很厉害的一次,虽然在祖父说这句话的时候,孩子并没有见到祖父眼中的泪水,依旧是强大宁静,只是他的手似乎不知不觉间抚摸那束被处理过的太阳花,或许是错觉,不,应该是错觉,祖父的眼睛似乎有点湿润,但是从未哭出来。
那是一个午后,祖父来到一片花海,向日葵花海,当时的他正在国外游学,他遇到了她。
祖父告诉我的时候,没有详细描述她的具体形象,孩子只知道,她是一个黑色头发、红色眸子的女性,在花海之中,她发丝飞扬,盛放的鲜花好似为她的出场伴奏,花组成的浪潮在迎接属于它们的公主,他纤细结拜的手臂正拿着一把纯白的类似边遮阳伞,这个景象在祖父的心中留下深刻的痕迹,他至今记得,而且经常和孩子诉说。
这个家族对于红色有着病态的制作,或者说对于象征生命的鲜血的颜色有独特的好感,同时这个家族还有一个奇怪的爱好,就是喜欢神秘,不巧,这两点,她都占了。当时,遮阳伞的阴影巧妙的笼罩在他的头上,这是神秘,而在那阴影之下,她的绯红之眸犹如红宝石一样,深深吸引他。
他恋爱了,在花海之中,他向她表白。
命运是如此的巧合,他与她是同一个祖国的人,都是游学生,外界环境的陌生、习俗的不同,令两个尚且年轻的情侣相互依偎,让感情更深。
他与她回到祖国。祖国并没有合适的环境种植太阳花,因为阳光不够,可是她喜欢太阳花,这种花总是朝着太阳,祖父选择制作一个玻璃温室种植太阳花。
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战争还是到来了,成年礼也到来了,这个家族的每一个成员都要参加的成年礼,完成某项事业,以证明自己的能力能匹配他们应有的地位、财富、荣耀,这是必须的,成年礼在这个家族的每一个成员眼中和证明自己的能力是一个意思,没有配的上自己财富的能力,拥有再多的财富也是空谈,保不住的东西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这个家族的家训。
他选择参军作为自己的成年礼。
战争是残酷的,剥夺别人生命的同事,也要做好被别人剥夺自己生命的准备,但是祖父自认,同时也真的是一个幸运的人,死神并没有夺走他的生命。
祖父和孩子一起泡温泉的时候,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疤,他自豪地智者这块伤疤,这是他一个人和一群马贼厮杀的时候留下来的,还有这块伤疤,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骑士和他厮杀的时候造成的,骑士的技术还有到家,但是骑士的意志令人尊敬,他们从马上比拼,接着再地上厮杀,惊险,犹如死神在耳畔低语。
战争几次让他想要离开,但是他并没有选择离开,或许是爱情,祖父用自嘲的语气说道,他要带着最大的荣誉迎娶她。
即便战火纷飞,他与她仍然交流不断,以信为桥梁,以文字为载体,传递思念与爱。
最终他活着回来了,带着荣誉、伤疤,回到自己的家,证明自己的能力。
他看到的是一个空荡荡的玻璃温室,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本能地感受到不对劲,经过仔细搜查,他看到一束被处理过得、防止在玻璃框中的太阳花,以及一箱子的信,这些信有他自己的,也有她的,保存的很好,显然主人非常重视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她人生中最宝贵的人。
祖父的母亲走过来,把一封信递给他,祖父记得那封信的每一个字。
生命远比想象的要脆弱,在这个年代,不像是现在,一点小病就足够夺走人的生命、
当时的她在病床上述说,由母亲代写。
致我的爱人。
病魔来袭,数次来袭,我借着对于你的爱意,一次次从死神的手缝中逃走,当时的我一直以为爱能忽视距离,令死神退却,令月色和日光呼应,令山峦倒置、川水逆流,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
可是它终究还是来了,我预感我活不过今晚,死神终于来临。
如果你还爱着我,请烧掉这些信件,接着拿着那束被处理过得太阳花,我将化作它,陪伴你度过你剩余的人生。
这种内容的信还有七封,象征她带着爱度过死神的收割六次,她在就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死神夺走。
了解他的果然还是他,她在死前,针对自己可能写出来的信件的内容,书写出许多封信件,让母亲根据他的内容,选择递出哪封信件,以至于他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被死神夺走。
祖父沉默地按照信件,这是墓碑。
上面带着一句非常讽刺的墓志铭——我不能主宰你的生,亦不能主宰你的死,但是我可以与你共经生死。
他把许多信件给烧掉了,在墓碑之前。
接着回到房间,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盯着那七封信件。
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上面,只知道他在房间里面待上整整三日,彻夜未眠,眼中带着血丝,缓缓离开,而手上只有一束被处理的太阳花。
孩子把太阳花递给祖父。
已经失去记忆的祖父的表情很复杂,像是记起什么,又像是生气。
他用精准犹如机械的表情拆开相框,把里面的花拿出来。
接着像是疯子一样,把太阳花吃掉,是的,就是吃掉,孩子不知道祖父到底发什么疯。
把自己过去最美好的,自己坚持一生的,象征着爱的东西给吃掉。
非常野蛮,非常令人心酸。
也许,他潜意识在想什么悲伤的事情吧?
鬼知道呢!
人为什么要活下去,或者这种脆弱的生命为什么要活下去,孩子一个人在医院附近的公园看着长椅旁小小的昆虫,这种脆弱的昆虫并没有敏锐的速度,强硬的生命力,只要孩子轻轻一按,就足够把这个小东西碾成肉泥,孩子知道,如果自己在草里面看到这个昆虫,他绝对会被昆虫的伪装色给欺骗,或许,这就是它活下去的方式,可是现在呢?这种昆虫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轻易就可以杀死它,或者任何人,任何哺乳动物。哪怕一直小小的老鼠都可以把它当做美味吃掉。
孩子看着自己的祖父忘记“一切”,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般脆弱的挣扎,用婴儿般脆弱的眼神看着死亡,孩子觉得,那个像是军人一样的人已经不再了,他的强大来自他的心,可是他的心已经不在了,他不是他了,孩子看着自己的爸爸,能不能让自己的祖父安乐死,这样子活下去并没有任何尊严可言,而且他已经不是他了。
疾病并没有打败他的身,因为他的心始终坚强,可是时间带走他的心,世界总有办法打倒一个人,没有办法从身体上打倒,就干脆夺走他的记忆、消磨他的人格,带走他的灵魂,他已经不是他了。
父亲打了孩子一巴掌,用手套擦拭自己的手,那一巴掌很重,在孩子的身上留下深深地红印,“活着就是活着,他并没有死去,只要他没有死去,他就不会失败,这个家族的人从不会看错任何一个人,这个巴掌是给你长记性的,希望你不要再说出这句话,如果他死了,在他死前,他会给你一个完美的答案。”父亲和祖父的关系不是很好,因为祖母死前,祖父并没有在祖母的身边,而父亲无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病床上失去体温,手紧紧地握住自己母亲的手,期待那个自出生以来,就未曾见面的父亲过来见母亲最后一面,希望她能毫无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
孩子经常去医院看自己的祖父,那个老人像是婴儿一样看世界,孩子带上老人经常给自己看的满是勋章的军服,期待这个令老人骄傲地东西能让老人人记住,像是他未失去记忆前一样,宁静而又充满对于生命激情的方式活着,强大而又执着地活着,高傲而又带着尊严地活着。
病危了,医生说,是时候准备丧礼了,孩子知道祖父的生命即将抵达终点。
祖父的命还是很硬的,经过漫长的一夜,一夜的守望,一夜的期待,一夜的焦虑,孩子困顿地眯着眼睛。
突然他醒来了,他带着婴儿般纯净的眼神看着世界,或者说看着太阳,同时那眼神宁静而又充满对于生命的激情,那是他过去的眼神,他先是起床,开始有些摇摇晃晃,可是后来就变得如过去一样稳重,他穿起军装,孩子揉揉眼睛,祖父拉开窗户,让阳光照射到祖父的身上,祖父说道,“我到底睡了多久?孩子。”
孩子刹那间就清醒过来,用蕴含复杂感情的话语说道,“不就,刚睡过一夜。”
“孩子,你知道吗?人从来不是为了被击败而活着的。”祖父站立着,面朝太阳,窗外国企在缓缓升起。
“孩子,你见过这个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旗帜也升起的场景吗?”
阳光给祖父披上一层衣裳,他向着太阳,向着国旗敬礼,最终回归死亡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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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杰明见到这一幕,非常复杂。
他觉得非常复杂。
人类不管怎么样,
怎么强大,
怎么伟大,
怎么辉煌,
他的事迹是如此的感动人心,给人前进的力量。
终究将要面对无可回避的死亡。
死亡是对于一切来说,最公平的东西。
人死后注定不孤独,因为死亡常伴。
但是本杰明不在意这个。
他看着老人像是孤独的受伤的野兽在吃掉那个向日葵的时候。
他确实流泪了。
疾病带走他的记忆。
但是有些东西已经在那个老人身上,留下非常深刻的东西。
铭刻在老人骨子里面的东西。
哪怕忘记,表意识无法记起来。
人类广袤无垠的潜意识里面,它依然存在。
那束向日葵,在那个老人心中象征着过去的爱,以及永远不悔的骄傲。
所以那个老人才会像是受伤的野兽一样吃掉那个向日葵。
因为他担心忘记那个东西,再也无法记起那个东西,忘记过去的爱以及骄傲,以及不悔。
没有比这个更加令那个老人耻辱的事情。
与其说他忘记那个向日葵代表的东西。
不如说他想要彻底记住那份爱。
人类的表意识不过是基于潜意识的流露而已。
表意识彻底遗忘,但是潜意识是很难遗忘的。
就算是在心灵之海游荡,表意识不会出问题,潜意识也非常可能出问题一样。
表意识彻底遗忘,潜意识,你的每一寸行为都表示,潜意识记得一切吧?
或许这就是潘多拉魔盒里面存在希望和困难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