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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房间内,一直静止着的蛋形培养槽移动了,它平缓地升起打横,紧闭的舱门滑开后,培养槽里发出啪啪啪的声响,是联系在生物体上的吸引管自动脱离。
然后一只惨白的手伸了出来,手腕上系着一块银灰色的视讯仪,看上去纤细优美。手指慢慢曲张,然后抓住了培养槽的边沿。
紧接着是另一只手。
在成功凝聚气力之后,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从培养液下方坐起了一个体形比例十分完美的男性生物体。
艾吉坐在水中过过了好几分钟,在此期间房间内不会有任何人出现。其他人都知道刚从培养槽中出来的艾吉会变得格外不近人情——在那些有起床气的雄性生物们刚刚醒来的时候,远离他们,是最聪明的选择。
他全身都是水,把棕色的长发湿淋淋地带下来,垂落在胸前,水滴成串地滴落下去。
心烦……
垂头休息片刻之后,他双手用力,从培养槽中站起身,抬脚跨过边沿,平稳地踩到地面上。水痕在他身后留下一条清晰分明的路线,艾吉却没有理会被他弄脏的房间,直直地走到门口。
重力液压门在他靠近之后自动打开,门外的检测室里,几个身着白色防护服的肯特人尊敬地屈膝行礼,艾吉也没有做理会,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往外走。
身后传来蹭蹭蹭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肯特人追了上来,手里撑着一块浴巾,用很恭敬的语气说道:“艾吉阁下,我的名字叫秦太阳,您是否需要……”
艾吉看了他一眼,只见是个刚刚成年的男孩,脸上泛着红晕,表情似乎是羞涩的样子。每个殖民堡垒的三大领主,都承担起保护堡垒居民的重责,因而拥有数量庞大的追随者,也是不奇怪的事情。这样的男孩艾吉见得多了,以前也许有心情和他们好好说话,但是现在……
真烦。
艾吉抬手,秦太阳脸上更红了,眼睛里闪烁着欣喜,但是紧接着,当他在近距离看到艾吉的双眸,并且意识到那一双纯白无光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
就算知道艾吉领主有眼疾,近距离的接触下还是会觉得有点害怕。这样的差异让秦太阳觉得,领主和他们这些普通肯特人是不一样的。
艾吉劈手将浴巾抽出,丢在地上。
相对密闭的空间里,突然卷起威力强大的旋风,秦太阳感到刮骨似的疼,这仅仅是片刻的功夫,几秒之后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而艾吉的身上,一滴水也没有残留。
他有点恶意地笑:“这种东西我根本不需要。”
地上的浴巾被风刃切割成一条条布片。
监测室里的研究员们用目光和表情传递着一个信息——艾吉阁下狂化了!
这无疑是灰党们喜闻乐见的讯息。
就像动物界的野生动物们在发情期时更为暴躁易怒,肯特人领主级别的存在,在争端接近的时期,也是极富攻击性的。在这一方面,托特首先进入状态,而艾吉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点感觉。
监测室的人们不由松了一口气,只要保持这个气魄,就算遇上血腥托特,也应该不会没有办法。
艾吉在外间的衣柜里随便取出一件衣服,穿上,才转头对愣在原地的年轻人说道:“我的布巾。”
秦太阳愣了愣,恍然大悟地匆匆跑到另一边房间里,找到艾吉惯用的蒙眼布。
“阁下,是否需要……”
“不需要。”艾吉打断他的说话,径自拿过蒙眼布,在眼部覆好后绕到脑后打上结。
监测室里的研究员们不由得想,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个性。
走出研究室,乘坐电梯离开地下楼层。
当门口打开的时候,一片银灰色的世界展现在眼前——这才是战时状态的堡垒原貌。
原本满布青绿色植物的表层,被强化金属板完全覆盖,光源的利用将暂时降到最低,不过这是必要措施,谁也不希望两党间的争斗影响到堡垒的内部结构。毕竟有些肯特人的能力具有很强大的破坏性。
天空还是蓝色中夹杂着特殊的金粉,附近区域的凌空为灰党占据,而在更远的彼方……
艾吉展开翅膀,穿过呼啸的强风飞上高空,领空范围内的飞行器及灰党,在注意到他的身份后,立时作出规避动作,以示他的绝对控制。
更远的彼方,从高空看过去,原本空无一物的堡垒表面矗立起一颗参天诞生木,艾吉知道这是托特的杰作。作为白党魁首,托特同样具有罕见的空间操作能力。
也许就在诞生木的哪根树枝上,正坐着悠闲旁观的托特,脸上挂着恶意的神情。
真是让人很不愉快。
艾吉在高空中呆了许久,翻沸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然后,强啸的风让他隐约想起了一些被抛在脑后的事情。
[我还以为您已经忘记了。]手腕上系着的视讯仪中传出艾丽莎的声音,[恭喜您苏醒,艾吉阁下。您领养的地球人已经接回,现在被救援员安置在第二层的临时宿舍。]
“是吗?”艾吉用手指抚着额头,仍感到情绪余波十分混乱,一时之间无法对接收到的信息作出正确反应。
[然后我还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直说吧。”
[潘敏把您的灰石带上来了。]
“什么?”艾吉愣了一下,“她还活着吗?”
[除了左手受到腐蚀,其他似乎没有影响。]
“……”
[而且更奇怪的是,灰石的能量似乎沉寂下来了,如果不是残留的波动还在,我差点以为她手里抓着的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能量沉寂下来了?”
[是的,原因不明。能量储量未变,但是溢出的能量波有所减弱,所以难以测出。]
“她……还好吗?”
[地球人更适合被同族人照顾,他们更能了解同族人的需要。而且我是根据您的吩咐,找到了最适宜此次救援的人员。]
“她是人类,与灰石近距离的接触不可能没有任何后遗症的。”
[研究员们也觉得奇怪,正准备对此成立课题组进行研究。]
还没有从刚醒来的低气压中恢复的艾吉低吼道:“让他们滚开!”
[这是件很困难的任务,您知道,他们一旦察觉可以立论的课题,就像闻到臭味的苍蝇,怎么赶都赶不走。]
“她是我的!”
[我只能说,您的领域观念真的很强,虽然也许没有作用,不过我会尽量‘沟通’的。]
******
潘敏昏昏沉沉的,在云里雾里沉浮。
能够意识到时间在流逝,但是大脑里一片麻木,连睁开眼睛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觉得很困难,就像是身体里潜藏的力气被耗尽了的感觉。
她还模糊地记得自己处于不安全的洞窟里,奇异的生物随时可能包围她,于是努力地想要醒来,开始不安地挣动。一只略微冰冷的手按住她的额头,那种气息十分熟悉,于是她又安静地睡着了。
大概过了好几天,潘敏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意识到自己该醒过来了,积攒的力气终于使她顺利地恢复了知觉。
睁开眼睛的那一瞬,从窗台外射入的阳光温暖得让人想要感叹,她闭了闭眼,然后直愣愣地看向窗台,上面摆满小小盆的薄荷,柔绿柔绿的叶子让人感觉到空气中洋溢着的清新。
睡梦中的不安因眼前的所见而消散。
这是很居家的一个房间,很久没有接触过这么正常的生活环境了,有时候潘敏很想吐槽肯特人那种无处不在的“地球人风俗”,其实与其住在百多平方米的复古欧式卧室,她更喜欢几平方米的蜗居,现在所处的环境就是她喜欢的类型。
能够在噩梦之后醒来,而且醒来时睡在这么舒服的一张床上,是多么让人感动的事情啊。
潘敏动动胳膊,发觉已经不那么疼痛,但同样的也动弹不得,好像神经都被麻痹了一样。她心里因而浮起侥幸的想法,毕竟这里是肯特人的殖民堡垒,他们的医疗技术不知道高出地球人几个世纪以外,也许被腐蚀的手可以被治好,甚至其实在她睡着的期间已经治好了。
房间里面没有其他人,潘敏侧过身掀起被子一角,看见左手自手肘以下都缠上了绷带,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有点点失望。
房间里没人,房间外有隐约的说话声……还是忍不住想要看看,即使外面有人,一时间还不会进来的样子,偷偷解开吧。
王文达心情沉重,把潘敏带回安全区域之后,他立刻找到人类医院给她进行检查。
结果是让人懊丧的,如果凭借外世界地球引进的医疗技术,那只被严重腐蚀的左手难以完全康复。
可是如果使用肯特人的培养槽,也许会引发特殊的变异。地球人在使用培养槽后发生变异的情况并不常见,但仍然有一定的概率。
王文达在医疗守则上曾经见过很多案例,比如某个地球人从培养槽中出来后,细胞受不了愈合再生制剂的作用,转变为类似树皮疙瘩的疣,并且逐渐蔓延至全身。有的发生病变溃烂,产生无法治愈的腐蚀斑迹。
他只能沉住气,更为详细地询问基地医生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