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珩不是喜欢掉眼泪的人,可今日却掉了许多眼泪。
“我想了你这么久,每日都在担心你的安危,我在想,你要是真的不能活着回来,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一上来就推开我?”
“我真的很想你。”
直白是李青珩一贯的风格,她把自己对沈墨的想念和自己的心声都说了出来,说给沈墨听。
沈墨眸光下垂,晦暗不明。
他听到郡主说这些,心里面很难受,心疼郡主的同时,也很矛盾。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腿断了,留在郡主身边只会成为负担,可他又不想让郡主为了他伤心。
他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
“夫人乖,不哭。”
李青珩点点头,眼泪却更加汹涌。
她将头埋在沈墨身边,紧紧靠着他。
靠了一会儿后,他才意识到沈墨的腿还没有固定住,这样很危险。
她又翻身起来,蹲在他腿边。
小心翼翼地取下他腿上的粗布,将断裂的腿露出来。
腿已经是完完全全断了,从膝盖的位置断裂,像是脱臼了一样,只有一点皮肉相连。
甚至在旁边,都能看得到白骨,看得到他身上的血肉模糊。
李青珩的眼睛被刺痛,她闭上眼,强行将眼底的泪压制下去。
她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泪关失守。
心底自责了一句自己之后,李青珩这才睁开眼,更加小心翼翼地揭开沈墨腿破烂的衣裳。
沈墨注意到了她的停顿,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狰狞可怖的伤口,开口道:
“我自己来,实在是太丑了。”
“我来!我不觉得丑。”
从来不是因为丑而停顿,而是因为太过心疼了。
“看你心疼,我就难受,夫人,给我我自己来吧。”
沈墨知道她是在心疼自己,他希望自己的心上人能被永远爱护,不需要心疼任何人。
所以他伸手,从她怀中缓缓抽出两条木板,紧接着又垂手将腿上的衣服都撩起来。
这条断了的腿,上面的腿毛已经完全长出,只是腿却失去了生气,看着萎蔫一般。
沈墨将木板放在两条腿边上,李青珩帮他抓住木板。
而后他又拿起布条,一圈一圈地包扎下来,包扎在最末端的时候,他够不到了,李青珩便接过布条,缠绕了两圈后绑死。
做完这一切后,两人目光再一次撞在一起。
“多谢……”
“……”
李青珩跟沈墨说过,不要跟她说这样的字眼,可沈墨还是说了。
她想开口责怪,却终是不忍心,只能将心底的难受压下去。
等李隆基攻打回来,等天下太平,她总会一点一点将沈墨身上的碎片捡起来,让他不再像这样自卑。
上天还真是喜欢和她开玩笑。
本来沈墨跟她相处下来,已经自信了很多。
可上天却偏偏断了他的腿,让他尊严扫地,他身上的自卑又开始发疯似的生长,让他整个人变得七零八碎的。
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捡齐这些碎片,但她会一片一片捡齐的。
直到能够拼出一个完整的沈墨。
——
截止今日,李隆基已经马不停蹄地赶了两日的路。
所以今日行进的速度有所缓和,李隆基也实在是太累了,便命人原地歇脚。
李隆基从马车上下来,贵妃陪在他身边,一同坐在山涧的一个小池旁边休息。
他看着池子里的死水,不由得开始疑惑自己今日做的这一切,究竟对不对。
“杨卿,你说朕这样做对吗?”
欺骗了长安城所有的百姓,自己从长安偷偷前往蜀地。
这一路上遇到的百姓,都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让他惶恐不安。
杨国忠就在旁边,连忙开口劝着:“圣上,您这样做肯定是对的,现如今的局势如此,这也是没有选择的路。
您当时若是不宣布御驾亲征,经过太平公主那么一显灵,那些百姓们人心惶惶,您还如何出来?
太平公主让您威信全无,您只有表面上说御驾亲征,才能巩固人心。
微臣派去的探子说,安禄山的军队眼下已经打入长安来了,您要是现在不离开,您怕是眼下只怕……
圣上前往蜀地,那不能算是逃跑,更没有扔下百姓不管,恰恰圣上这样做,是为了百姓好,是为了大唐的江山。
蜀地自古以来都是易守难攻,兵家必争之地,等圣上到了蜀地,就算是安禄山有上百万的大军,我们这几千人守护起来都是绰绰有余。
只有圣上到了蜀地,才是最安全的,无论安禄山怎么打,大唐都不会倒。
圣上这样做,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
经过杨国忠这么一番说辞,李隆基也是深信不疑,忽然家觉得身上的负罪感就消失了。
是啊,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唐,不算逃跑。
这是战略性进攻,就算是安禄山打过来,只要保住蜀地,大唐就还在。
贵妃在一旁淡淡扫了一眼杨国忠和李隆基,起身跟李隆基行礼:“三郎,我去看看雪球。”
雪球是贵妃的猫 ,走在哪里都带着,哪怕是这次逃难。
贵妃用着雪球的理由离开了李隆基身边,但却并没有去找雪球,而是找到了自己身边的宫女,叮嘱他们看好那个梅妃宫里的婢女,把接下来要做的活都安排下去。
杨国忠的眼界,未免也太窄。
只怕他们到不了蜀地,怕是就要命丧于此。
眼下的一切,都要准备起来。
——
李隆基毕竟上了年纪,不能走太多的远路,所以现在进程已经慢了很多,走一段路程就要休息休息。
长安城被攻破了,安禄山的军队已经占领了长安。
李青珩等人经过三日的追逐后,总算是在马嵬追到了李隆基。
他们只有三人,所以悄无声息地便来到了李隆基休息的驿站附近。
加之广平王在军中本就有威望,很多将士都是认识他的,所以便直接来到了驿站。
不过按照李青珩的吩咐,广平王没有让人将自己到来的事情告诉李隆基。
“我大唐将士,就该战死在沙场,陪他一起逃跑是什么事!”
“憋屈死了!我宁肯被安禄山杀了,也不想当这逃兵!”
“都是因为杨国忠那个奸臣,总是给圣人出馊主意!”
“要咱们说,现在干脆就别跑了,咱们直接杀回去!”
“是啊,这窝囊气谁受得了!”
在两日前,将士们并不敢骂这样的话,还会收敛注意着点,可现在他们就是放开了声音骂,已经无所顾忌了。
大唐的将士本就应该战死沙场,谁想在这里苟且求生!
都怪杨国忠。
军中的怨气一日一日的高涨,要是再这样下去,势必会不可控制。
陈玄礼是李隆基深信的大将,同时也是广平王的好友。
广平王见陈玄礼一边叹息,一边走过来,忙从隐蔽处出来与之交谈。
两人相互问过好之后,广平王又解释了自己的来头,紧接着便直接步入正题。
“陈将军,眼下军心不稳,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圣人整日听着杨国忠那老贼的蛊惑!杨国忠尽是一些馊主意,害的我等有志向不能舒展!”
“将军可曾想过,杀了杨国忠?”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
陈玄礼抬眸,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广平王能说出的话,毕竟那可是杨国忠,朝廷上谁敢和他对抗?
正当陈玄礼要反驳,可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要是此时杀了杨国忠,便能军心稳定,去除奸佞。
让他不再圣人面前妖言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