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照国一直消声,没有趁汐灵受伤而前来宣战,战事仿佛被搁浅了一般。
汐灵一直养在白露城的官府大院内,睡不着觉的时候她总爱拎着两坛酒来到水榭。
霓裳月华在天空晕染开来,月色清冷,汐灵坐在水榭中,把身体深深的包裹在妖蓝色貂绒披风里。
拍开酒坛,喝了一大口酒,感觉身体暖和了许多,将头缩了缩,半张脸便埋在妖蓝色绒毛下面,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这鲜明的色彩更衬得汐灵肌肤如玉赛雪,仿佛比这月光下泛起莹莹白光的初雪还要晶亮,整张脸巧做天工一般,若是让人瞧了,准会失神片刻,移不开目光。
汐灵边大口大口的喝酒,便排解着心中的苦闷。
战事一起,已尽两年,从南至北,已经打下20多个城池,临月国的疆土已经回来一大半了,若是再攻下20个城池,一直打到柯罗峡谷,汐灵就想收手了。
多占几个城池,恰巧能遇天险,以后以柯罗峡谷为界,天照国也不敢轻易来犯。
汐灵捧起酒坛又喝下几口酒,仰头看着这天上的月光。
以前最喜欢的景物,眼下却成了自己的噩梦,汐灵没有告诉任何人,那蛊毒早已不是月圆之夜才会发作。
已经有几次睡梦中被痛醒,胸口处那两只虫好像啃食着她的血脉疯狂成长,随时有一口吞了她整颗心的欲望,汐灵竟然觉得随时会睡着死去。
突然耳边传来细碎的瓦片声,汐灵闭了眼睛,唇边牵起一抹笑容,这声音真美妙,像是指弹在琴上,富有节奏,清脆动听。
此人武功真是精湛,竟如蜻蜓点水一般,汐灵仿佛能够想象出那燕子一般在屋顶上掠过的美好画面。
只是在这人心惶恐的战乱时期,是谁如此大胆,敢夜闯公主的住所,就不怕被乱箭射杀?
汐灵像知道此人会来一般,早就撤下了自己院落的守卫,只在府衙外围设了几个岗哨。
一道黑影落于亭中央,依旧是一身黑色劲装,依旧是一张犹如天工雕刻的俊美脸庞。
汐灵站起身,酒醉摇晃,纤细白皙的手探出披风,直指来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口齿模糊的说道,“我,我就知道,你会来,所以早就将暗卫撤到外围!”
说着脚下一个踉跄,人就倒了下去,黑衣人长臂一挽将汐灵接住。
汐灵借势倒进怀里,妖异笑容一展,“苍穹,我就知道你不放心我,你不舍得离开我!”
楚天暮身体一震,到底是喝了多少酒,连人都认不清了吗?若是真想杀她,她现在就已经命丧于此了。
苍穹?这般投怀送抱、毫不抗拒,难道她爱上了那个江湖独行侠,楚天暮没来由的心里一痛,手已经握成拳,青筋爆了起来。
却故意拿着苍穹的语气说道,“汐灵,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伤刚好,不宜喝酒的!”
汐灵醉眼迷离的看着楚天暮,“苍穹,我累了,我不想在打仗了!”
然后挣脱怀抱,摊开双手,“你看,这双手沾满了血迹,我杀了多少人,我自己已经数不过来了。我是坏人,我该下地狱的!苍穹,你救我,我真的不想再打仗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楚天暮恨自己这样记挂着她,纵使她杀了自己最爱的三弟,而自己就是下不了手杀她,那天命陷疯牛阵中,自己的箭刚一射出,自己就后悔了,若汐灵真的死了,自己接下来的余生都会是痛不欲生。
“苍穹,我们就打到柯罗峡谷可好,我不想赶尽杀绝!只要能有天险相护,天照国便不会随意来犯。”
楚天暮看着满脸乞求、满眼悲色的汐灵,不免心痛,再度将汐灵紧紧束于怀中,“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还是那个汐灵,一如我初见你一般!”
温热的气息呼在汐灵的头顶,她闭上眼睛,终于找到一丝安稳的感觉,那种陌生又熟悉的安全感再度来袭,她想一直这样醉下去,甚至她认为现在只是一个梦境。
偎在温暖的怀中,喃喃自语一般,“回不去了,那些昨日的回忆仿若隔世,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再不是柳汐灵,再也不能幻想着遨游江湖,逍遥自在。我是欧阳傲雪,临月国的公主,这尊贵的身份将我囚禁,我百般逃脱,才离开西玄国的皇宫,眼下却又不得不踏进临月国的皇宫,我是谁,唯一的皇室血脉,未来的一国之君。我会遭遇什么,你知道吗?”
汐灵仰起小脸,目光涣散的看着眼前的人,扯起一丝苦笑,“你不曾想过吗?18岁,一国之君,面对血脉匮乏的皇室,大臣们会首当其冲的给我纳男妃,我要完成的第一件任务就是生孩子,不,不是第一件,我这一生的任务就是不停的生孩子!我会,我会被人……不管我愿不愿意,这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说着两汪泉水便满溢,在眼眶里迅速旋转,却没有滴落。
楚天暮低下头看着,这张魂牵梦绕的脸,真的要,真的要去和别的男人,和别的男人做那种事情吗?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汐灵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汐灵转而狂笑几声,推开楚天暮,“我真佩服自己,到了这世竟可成就这番伟业,我是女皇,哈哈,我颠覆了这个男尊女卑的朝代!我也会妻妾成群,后宫三千美男,只要我心情好,所有人任我把玩!哈哈,而且还会美其名曰为了江山社稷!”
汐灵近乎于癫狂,边说边一步步的向后退去,“我是什么,生孩子的机器?我是什么,妓女?我明明连妓女都不如,至少她们,她们不必为了不喜欢的人生一堆连爹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
楚天暮眼看着,汐灵满脸绝望的美,眼看着她一步步的退,仿佛要将自己跌入深渊中一般,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将汐灵拉回自己的怀中,当那温度再度回归,楚天暮才觉得自己的心回到了原位。
下巴在汐灵的头顶不断的摩挲,“不要说,不要说!不会的,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声音里夹着无助和无奈。
“带我走吧!不然就杀了我!若真是这般活着,倒不如死了!”汐灵的声音突然变得淡然,仿佛看破红尘一般,随时会变成一缕青烟随风远去。
楚天暮突然怒吼,“不要,我不许,我要你好好活着,一直活着,哪怕我死了!”
说着低头俯身,找到那张眷恋已久的娇嫩红唇吻了下去。
汐灵仰着脸,看着近在眼前微闭的双眼,睫毛在不停的颤抖,那亲吻自己的双唇也在颤抖,你,难过吗?你心痛我?你不舍得我?是吗?
汐灵缓缓闭上双眼,翘起脚尖,双手环上那坚实的腰身,由半推半就变成青涩迎合,这是汐灵第一次没有反抗。
眼泪从眼角溢出,在双颊滑出美丽的弧线,一滴滴转瞬串成线,渐渐流至唇边,这个吻到了最后竟然变得苦涩无比。
楚天暮不舍的离开那张摄他心魄的红唇,双手托起汐灵的脸,拇指轻轻拭去腮边的泪,汐灵的眼泪却更加疯涌。
月光清冷寒魄,冰冻的湖面上泛起银光,水榭中,一缕黑袍、一抹妖蓝。
汐灵闭着眼睛,感觉着大掌传来的温度温热着她的脸颊,竟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握住。
楚天暮看着汐灵满脸的泪光晶莹,再度俯下头将那滴滴泪水全数吸进自己的肚腹当中。
心里想着,汐灵,你若能爱苍穹也好,爱上任何人都比爱上我好,否则也会同我一般,在爱与恨之间倍受折磨,但愿你只恨我,恨不得一刀取了我这项上人头!
楚天暮松开手,转身欲走。
突地被一双手拉住,回过头,汐灵已经睁开眼睛,乞求道,“苍穹,别走,再陪陪我,等我睡了,你再走可好?”
楚天暮竟然提不起步伐,心里哀叹一声,转过身,一把将汐灵打横抱在怀中,璇身坐到水榭的长椅上。
刚才突然那温度离去,汐灵心里一紧一紧的,莫名的痛楚,犹如蛊毒来袭一般。汐灵苦笑,自己竟是这般没有安全感吗?竟然依赖这个温暖的怀抱。
“以后不要这样灌酒,毫无心机、毫无防备,让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明天醒来,就都忘了,呵呵,忘了!”
汐灵往怀里窝了窝,找个最舒服的姿势,已经没了响动,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应该是睡得熟了。
楚天暮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不免紧了紧臂弯,天知道他有多么不愿意放开这个人,可是,可是鸿沟难跃,结局早已寓言。
将汐灵缓缓的放在长椅上,解下身上的黑色披风,将汐灵盖好。
楚天暮笑,她竟这般瘦小,自己的披风竟将她包裹的严实,这就是那个在杀场上怪招百出,杀人如麻的女子吗?
楚天暮再度蹲下身,看着那张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天气寒冷而绯红的脸颊,伸出手,描上眉头、掠过眼睛、抚上鼻息,划过红唇……这张脸早已被刻在心里。
看着月下树梢,再不走,怕是走不掉了。
楚天暮眷恋着,低头最后一吻,蜻蜓点水一般,触及竟是一片冰凉。
瓦片声再度传来,一滴泪划着优美的弧线跌落在长椅之上。
汐灵坐起身,看着那道黑影融进黑幕之中。
楚天暮,你真当我醉得不省人事了吗?我怎会分不清你和苍穹,可是有些事情不易戳破,就像隔着一层纱一样,朦胧中的凄美。
汐灵害怕,她不肯承认自己的心,会怎样?能怎样?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历史谁人都无法改变,他们是仇人,不共戴天,他们没有办法冲破世俗,带着这份恩怨、仇恨去相恋。
汐灵将披风紧紧的搂紧怀里,生怕那味道淡去一般,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竟是一路的步履蹒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