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云听了阮清瑶说的, 忍不住惊讶地问:“你妹妹的厨艺都已经这么好了,怎么还要出去学艺啊?”
阮清瑶微蹙了眉头, 摇摇头,回答道:“我也不明白, 家里人跟你想的差不多,是我那个妹妹自己要去。”
周逸云阮清瑶对此百思不得其解,阿俏的生母宁淑也一样不明白。
“阿俏,你若是去随静观大师学手艺,家里的生意该怎么办?”宁淑忧心忡忡地问。
“娘,家里的生意一定无碍的,高师傅的右手已经养好了, 左手也拆了石膏了, 大夫说他恢复得很好。昨天我刚见过他上红案,没问题的。再说,高师傅也是时候再带一两个好的二厨出来了。”
宁淑还是有些犹豫,阿俏又补了一句:“娘, 再说我们这回赢了杜家, 各家报纸都报道过一遍,家里的这三桌席面,一直摆到明年都没有问题,有高师傅和大家在,不愁生意做不下去。再说了,如果以后一直由我主厨,高师傅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你将他留在家里是屈才,可若让他离了咱家,那岂不是又便宜了别家?”
宁淑记起上回高升荣险些被人挖角的事,忍不住也有些后怕,点点头,说:“可是阿俏,我听人说过,静观大师那里条件艰苦,在她那里学艺要和她一起清修……阿俏,你在乡下独自住了这么多年,娘已经是委屈了你,还要你去惠山的尼庵里吃苦受累,你教娘,怎么能过意得去?”
阿俏听到这里,却两眼放光,说:“娘,可是静观大师是‘云林菜’的唯一传人啊!”
“云林菜”得名自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云林堂饮食制度集》,作者是元四家之一的倪瓒。那本小册子里记述了五十多种惠山一带烹饪风格的美味佳肴,都有烹饪方法。传至后人,在原书所记的菜式上一一改良,再加上融合发展,终于自成一派。
因为这“云林菜”的创始人倪瓒本人参禅学道的关系,云林菜由惠山的禅宗一派流传下来,历经数百年,到如今,在惠山禅寺后西林馆中修行的静观师太是“云林菜”的唯一传人。此前她转托人放出风声,说她年事已高,因此要寻一名聪明颖悟的关门弟子,必须是有上佳厨艺基础的,由这名弟子能将这个菜系传承下去,不致失传。
因为静观本人是出家修行的女尼,因此她找徒弟的首要条件,就是想找个能吃苦的女孩子。
阿俏想到这里,连忙劝宁淑:“娘啊,您想想看,我们阮家原本的菜式就是从孔府菜、随园菜传下来的,如果再能融合一派‘云林菜’,这‘翰林菜’、‘名士菜’的名号难道还能跑吗?”
宁淑想想也是,但是依旧犹豫:“可是……”
阿俏赶紧上去,抱住她的胳膊,说:“娘啊,您想想,我这还只是去试一试,参加一回考核,到底能不能考上还完全不知道呢!您现在就这么担心我,万一我没考上,您岂不是白担心了?”
宁淑一听,也觉得自己担心得有点儿多有点儿早,忍不住一笑,说:“谁叫我家阿俏又聪明又能吃苦,你若不去倒也罢了,可你若去,静观大师的徒弟啊,准保就跑不了。”
阿俏也笑,故意嗔道:“娘,瞧您说的,回头叫外人听见了,还不笑话咱家?”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口处却是冷硬的:云林菜的这出考核,她一定要去。
上辈子考核的时候她因为怜悯,一时不察,不小心输给了姜曼容。而这辈子经过上回杜家的事,姜曼容父女两个已经离开了本省可阿俏就是不放心,如果不去亲眼看一看,她恐怕会惦记着上辈子的事儿而寝食难安的。
阿俏心里这么想,因此表现得十分固执:“娘啊,您这就帮我去跟爷爷说一声吗,您一定要帮我说说话,高师傅主厨没问题的,可是女儿这里……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阿俏这样坚持,她自己总以为是因为姜曼容的关系,毕竟上辈子姜曼容成为静观的弟子,才有机会杀回省城,进入阮家,最后成了她阮家的姜姨娘。
可是内心里她也有种渴望,毕竟上辈子错失机会,无比遗憾:毕竟这“云林菜”乃是元四家之首的倪瓒所创,因此“云林菜”传人的美学修养非常高菜式之“美”,其实也是阿俏在锤炼厨艺的道路上渴求却不可得的东西。
她上辈子见过静观师太,一见便心折,之后却硬生生被旁人得了机会,无缘拜师,心里自然憋了口气。如今有机会重来一次,她是再也不肯错过的了。
宁淑果然出面,替阿俏去寻了阮家家主阮正源商量。没过多久,宁淑就唤了阿俏,说是老爷子要见她。
“爷爷!”阿俏进了阮正源的书房,向祖父行礼问好。
“阿俏,你母亲将你的心思都告诉我了,”阮正源端正坐他的书桌跟前,却不看着阿俏,只管打量书房里挂着的那一幅中堂,上面写着“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阿俏有这份心思与远见,做祖父的,自然欣慰,”阮正源缓缓将目光转了过来,“只是祖父却想知道,你此去惠山禅寺,若是真的能成为静观的弟子,成为‘云林菜’的唯一传人,以后,‘云林菜’与‘阮家’,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你将如何处理?”
阿俏听见阮正源这样问,不禁有些惊讶。
上辈子她是被阮家送去惠山的,去惠山之前她还糊里糊涂,不知道“云林菜”是何物。所以这辈子她很有把握,觉得阮家一定会同意她的所请,让她去惠山学艺,至不济也会送她去参加考核。
可是没想到,在这书房里,阮老爷子竟然问起了这个。
阿俏怔了怔,赶紧回答:“我‘阮家菜’一向兼容并包,自然是令‘云林菜’与阮家菜相互融合,彼此促进。”
阮正源似乎对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点了点头说:“如此甚好。可是,”他话锋接着一转,“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成为‘云林菜’的传人,将来有机会能独当一面,举起‘云林菜’的招牌,那时候你已经不再需要阮家……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又会如何?”
阿俏心头陡然一惊:她没想到,爷爷担心的竟然是这个,所以上辈子和今生的区别……就在与上辈子这时候她还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小镇女孩儿,而这辈子,她已经有不错的厨艺傍身,以至于阮正源开始担心连她也会脱离阮家吗?
阿俏咬了咬下唇,低头沉思片刻,果断地抬起头,对阮正源说:“爷爷,阿俏是觉得,无论阿俏在惠山能学到什么,阿俏都会是个阮家人。阿俏的厨艺,源自阮家,这个底子不可改变。阿俏没办法让自己重新变成一张白纸,”
她坦然地抬起眼,望着阮老爷子。
阿俏知道很多事其实没法解释,比如她好像天生就会阮家独有的一些烹饪手法,知道一些阮家席面上的不传之秘。她知道阮正源虽然不说,可是心里早就门清,否则这位老爷子不会同意让她代阮家出面,去迎接杜家的挑战。
她想了想,又诚挚地开口:“阿俏自知有阮家菜式的这个底子在这里,即便是学了‘云林菜’,也定然是在阮家厨艺的基础上去学习,以‘阮家菜’去包容‘云林菜’,不可能是反过来。”
“我想静观大师要求前去应试的人必须有上佳的厨艺基础,应该也是清楚这一点的。”阿俏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云林菜’所求的是‘传承’,无论是单独一脉传承下去,还是集名家之大成,发扬光大,都是传承。”
她想说,至于“云林菜”将来到底如何传下去,总要等她真正成了静观的弟子,才有机会再说。可是面对着祖父,阿俏这话已经到了口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阿俏这番话,似乎终于打动了阮老爷子。阮正源这时站起身,背对着阿俏,柔声说:“阿俏,阮家里有好些事恐怕你还不完全明白,但是爷爷相信终于有一天,你会明白爷爷的真意,爷爷所做的事,不仅仅是为了阮家好,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成就你……”
他说着,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多宝格前,从最下面一层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纸,递给阿俏:“看看这个!”
阿俏在学校里学算账理财已经有一段时间,对家中财政多少知道些,阮正源递给她的文书她尽看得懂,细细读完之后阿俏这才明白,原来阮正源已经将“阮家菜”的干股划成了几份,他老人家占了三成,阮茂学占了三成,宁淑占了三成,阮清瑶占了一成。
“你二姐已经成年,所以家里划了一成干股给她。”阮正源柔声向阿俏解释,“你和浩宇都未成年,因此你们的一成干股分别由你们的父母代持着。你娘替你管着一成,浩宇那一成由你爹管着。”
“待你学成‘云林菜’,回归阮家之际,爷爷会将手里的三成干股,全部转给最有资格继承阮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