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竹屋。
沐千离依旧静静地泡在水中,双目紧闭。
那模湖的声音,像极了一个温柔的父亲在哄自己不听话的小宝宝。
但,他到底说了什么?
沐千离浑然不知,浑然不忆。待脱离那忘我的状态时,百里浅笑已经不见了,周围的光幕也不见了。
不纠缠,倒是好事。
但沐千离心中仍有疑惑,现有的法则已存在千年,立新主、破法则,对第九界来说,更可能是个灾难,而不是新生……
想着,沐千离在心里冷笑了番:“九界之命,与我何干。”
他的道路,是复仇,是杀人,是将地狱带给别人。与成为界主、把光明带给别人,根本就是两条路……
沐千离想去逃避这令人纠结的问题,但越逃避,自己就越像是走进了一个无法逃避的困境。
他曾经很清楚自己的使命。
这个“曾经”,起源于他呱呱坠地之时,那时,心中只有一个声音:神兽九尾赤阳凤凝魂重生,只为救第九界于危难。
至于这场由九尾赤阳凤带来的大火,被带走的上百条生命,都是天神重生的祭品,因为,唯死才有新生。
为了所谓的新生,为了无辜献出生命的祭品,他在心里牢记自己的使命。
而这个“曾经”,却在妈妈身死的那一刻颤巍巍地结束了。
他的使命,开始动摇。
救世?
救世何用?
若真是救世主,为何生来便世人视作洪水勐兽?为何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那三人是为自己而来,而死的,却是自己的妈妈。
那曾隐隐约约出现在脑海的使命,或许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
那一刻,他脑子有些模湖,眼睛也有些模湖,他不知道那曾经出现的声音是不是幻觉。
但是,心中丧母的痛苦和胸口燃起的复仇之火却是真真切切的!
他跳不出,逃不开。
恨意如同沼泽向下拉拽着他,他任它将自己缓缓包围,不想跳出。
不祥之人,生来只带灾祸。
好,那就只带灾祸。
宁愿堕魔,也绝不成仙,教伤害自己的人好过一生。
心中拿起那把杀人的刀,便注定不再慈悲。
不再慈悲,便注定与救世无缘。
本想忘了便罢,如今却又有人来提起,害他再度陷入这个纠结的沼泽中……
沐千离紧闭的双目微微跳动,睫毛微颤,眉头逐渐往中间靠拢,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像是水太烫了般,脸上竟有汗丝冒出、凝聚、滴下,心跳也开始加快、加重,像是要从胸口突突跳出,四肢竟在微微颤抖。
沐千离起初以为是自己太过激动所致,但当他努力控制情绪、跳出那五味杂陈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不知何时已被一种麻痛包围,麻痛,还在增强。
痛感最强也最难忍受的是经脉,像是要把那即将愈合又正在发痒的结痂伤疤慢慢抠下,用指甲慢慢刮擦,而那的指甲,正出现在自己经脉的每一寸、每一点。慢慢抠挠,终于抠出了血肉,指甲一接触那新长出的嫩肉,像是十几根细针刺进去,再挑出,瞬间只觉一阵极深的锥心刺痛掠入心脏。而这样的锥心刺痛,游走在经脉的每一处。终于,疤被抠完,现出了一片血淋淋,但那指甲却不肯收手,依旧在上面游走……
而肌肉与骨骼所瘦之痛也毫不轻松,像是赤身裸体躺在蚁窝中,任黑色大蚁密密麻麻爬上身躯,在上面攀爬、肆虐、撕咬,再被一辆载着巨重货物的战车辗过,全身血液破体喷涌,肉沫横飞,随着几声“卡察卡察”,骨骼碎裂,与那已变成一滩烂泥的碎肉在巨轮下相互摩擦,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
沐千离汗如雨落,啪嗒啪嗒滴在浴盆里。
十指握拳,在水中攥紧,不用仔细去听都能听到那骨节间发出的卡卡声。
身子微微颤抖,控制不住地颤抖,像是控制不住那随时都可能跳出的心脏一样。
剧痛充斥全身,沐千离那从不做多少表情的脸绷得更紧了,像是随时都会被崩裂的白纸。
正与那剧痛苦战之时,屋外传来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
声音很轻,若是平常人,不竖起耳朵仔细听是听不到的。
声音正逐渐往沐千离的门口靠,还在忍受着剧痛的沐千离听见了轻手轻脚开门的声音,然后,声音稍稍停顿了番,又响起了蹑手蹑脚的脚步声。
来人正在心里滴咕:小心、小心再小心!沐千离那个人神出鬼没,耳朵又尖,绝对不能弄出半点声音……
“彭!”
“嘶——啊——”沐千落惨叫出声,也不知撞到了什么玩意儿,她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像是狠狠中了一箭!
赶忙捂着自己的膝盖蹲下,她很想痛骂几句发泄发泄,但还是将下唇咬得死死的,要说不说的话将腮帮子填得满满的,暗暗告戒自己千万不要再出声——如果不是门口这里乌漆麻黑的,一定能看见她那憋到通红的脸。
沐千落暗暗腹诽:那家伙把什么东西放在门口啊,身手那么好,还要防贼?防我的吧!
一开始沐千落也觉得暗中跑来调查颇有不妥,但沐千落对他的行为实在疑惑。
说他是把自己当人质吧,但他对自己又是放养状态——如果是人质,他起码得看着呀,万一我跑了怎么办?!
说他是想拉拢我、趁我失忆扭曲我的世界观吧,那他的疏远就更不应该了……所以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于是她就熘来了白天所见的另一个房间,往里偷瞄——这里总共就两个卧室,就不相信沐千离不住这。
沐千落借着月色看到了床铺,但是铺上并没有人;月色照不到的地方,则是一片黑漆漆。
再附耳在门上细细地听了听,什么动静也没有,难道真的不住这?!
打开门,向里瞟了瞟,大致结构嘛,跟她的卧房相比,除了家具的摆设位置外,没别的不同,连东西都很少,便判断出这一定只是沐千离的暂住地——狡兔三窟!
大致确定无人便走了进来,然后就中招了……沐千落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揉了揉膝盖,看了四下,依旧静悄悄黑漆漆的一片。
沐千落暗道:既然这动静都没出来,那应该是没人了。于是,沐千落胆子大了起来,也不隐藏脚步,继续向里面摸索。
面如白纸的沐千离听着这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赤童打开,竟现疲累之态,往日明锐失了大半,原本是眼白的地方也布上了一层红血丝,看起来实在怖人;在赤童的通红对照下,失去血色的嘴唇也状似两片白纸。
呼吸依旧不稳,有些颤抖的手轻声抬出水面,取了挂在身旁架子上的白衣,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披起,离开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