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石屋。
石屋不仅有床,有凳子,而且还有柴火。
李弃儿和童飞飞到石屋的时候,钱公子和小仙女已经生起了火,并且在火上烤小鸟的肉。
火光映着钱公子白晰的脸,他的笑意如火光般闪烁,只听他道:
“要我怎样感谢你呢?”
小仙女坐在一边,丑陋的脸似乎也在笑,她道:
“举手之劳,何必要谢。”
钱公子头一偏,道:“我并不是谢你。”
小仙女一怔,道:“鸟是我打下来的,不谢我谢谁?”
钱公子转动火中的鸟肉,道:
“打下鸟并非难事,可没有火,再多的鸟肉也只能当粪便扔掉。”
小仙女道:“你说什么?”
钱公子并不害怕,道:“没有火,鸟肉只能是一堆粪便。”
小仙女不再继续发怒,桀桀笑道:“好小子,好样的,竟敢跟我顶嘴。”
钱公子道:“我又不是你孙子,为什么不敢跟你顶嘴!”
小仙女又笑道:“好,好,就算你真是我的孙子,我也不会拧你的脖子。”
说着,又对钱公子道:“小心别烤焦了肉。”
李弃儿进屋,与童飞飞坐在那条长凳上,就闻到了一股肉香。
这时,钱公子又道:“奇怪,这些柴火是从哪来的?”
“明天,我们的船也可以用来烤肉了。”
说这话的是李弃儿。
他坐在那儿,脸上没有表情,目光直直的。
穿过那个小窗。
从窗口望出去,他看见一块矗立的岩石,上面写着三个字:
无名岛。
“无名岛……”
李弃儿低低说着,仿佛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钱公子回头,看一眼李弃儿,道:
“不知十月初十能否赶到飘香楼。”
“一定要赶到!”
李弃儿冷道:“世上赶车的车夫有上千万,我为什么要黄鹤山庄的钱公子为我赶车呢!”
钱公子道:“钱公子没有别的本领,只有太多的钱而已。”
接着又道:“也许,快刀王看中的,是因为钱公子赶车不需要付酬金吧。”
李弃儿道:“我确实没有钱给你。”
钱公子道:“我在做的,绝对是亏本生意。”
李弃儿道:“有很多人,一辈子也难得看我割人家脖子的情景。”
钱公子道:“可我还是没有看清楚你是如何割人脖子的。”
李弃儿道:“等你看清楚的时候,也许你的脖子就不属于你了。”
顿了顿,李弃儿又淡淡道:“所以,你还是不要看清楚的好。”
钱公子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真想看个清楚。”
接着又道:“在我有把握的时候,我一定要看看清楚,快刀王的弯刀是如何割人脖子的。”
李弃儿不语,仍旧直直望着窗口,仍旧说着三个字:
无名岛……无名岛……
鸟肉的香味越来越浓。
小仙女劈手从钱公子手中夺过一只鸟。叫道:
“我可不想吃焦肉!”说完,撕下小腿,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一边吃,一边对李弃儿道:“只有两只鸟,要吃,就自己动手吧。”
李弃儿不回答,望了童飞飞一眼。
童飞飞也正用一种祈求的目光望着他,好像在说:
我真是的饿了。
李弃儿刚想站起来,小仙女如飞般奔出去,丢下一句:
“有群鸟飞过来,我去给你们打几只来。”
李弃儿暗暗道:“这魔头耳力果然厉害。”
正想着,小仙女提着一大把鸟进来了。
她将鸟往火堆旁一丢,道:
“这是我第一次大发慈悲,十只鸟只打了七只,放了三只。”
李弃儿望着地上的鸟,见每只鸟的左眼都被打了个洞,暗红的血迹还留在旁边。
只听钱公子道:“这样看来,就算呆上一年半年,也不会饿死。”
李弃儿冷冷道:“要是半年一年,你也得先把我送到飘香楼再回来。”
钱公子笑道:“其实,这里的柴火,再加上我们那只船,最多只能烧四五天而已,半年一年,恐怕早已连骨头都烂了。”
小仙女接口道:“你不是喜欢生吃的吗,没有柴火有什么关系!”
钱公子“呸”了一口,道:“要我生吃,不如把我的头割掉!”
童飞飞蹙了蹙眉,轻轻道:“刚才你不是说……”
钱公子笑道:“我刚才是说过生吃比煮熟味道好,不信,你试试?”
童飞飞又想吐。
可是,当她接过钱公子递过来的烤熟的鸟肉时,她就再不想吐了。
不但不吐,反而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
童飞飞真的饿了。
石屋里很热。
阳光从每一粒沙子反射过来,虽然是秋天,身上仍渗出汗来。
正是日午,海上风平浪静,没有涛声延绵,也没有海鸥的鸣叫。
小仙女的七只鸟马上被吃光了。
李弃儿没有动过,也没有吃过。
小仙女走过来,注视着李弃儿腰间的弯刀,难看的脸显得更加难看。
小仙女道:“我至今还不相信,江湖传言是否真实。”
李弃儿无神的目光不看任何人,淡淡道:“江湖传言都是假的。”
小仙女道:“哦?”
李弃儿道:“连昆仑大魔头都会发善心,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一成不变呢?”
小仙女怒道:“难道我生来就应该残忍无比吗!”
李弃儿道:“你也许生来并不残忍,可我一生下来便是孤儿。”
钱公子接道:“你虽然是孤儿,但却注定是快刀王。”
李弃儿淡淡道:“真正的快刀王不是我。”
小仙女、钱公子同时道:“真正的快刀王是谁?”
李弃儿道:“这要等十月初十之后才知道。”
接着,李弃儿又黯然道:“可是,恐怕连证明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钱公子也沮丧道:“我真的不能保证,十月初十能不能把你送到飘香楼。”
小仙女叹口气道:“真是太可惜了。”
李弃儿却坚定道:“无论如何,我也要与飘香楼一战!”
钱公子道:“这就要看运气了。”
童飞飞把最后的鸟骨头从嘴里吐出来,脸上有了神采,道:
“难道还会有人来救我们?”
钱公子一笑,道:“我们指望有人也像我们一样被风暴卷到这里来。”
小仙女道:“像我们一样撞碎了船有什么用?”
钱公子道:“假如他的船比我们的坚固呢?”
童飞飞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在做梦!”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说“假如”,不是做梦是什么?
可是李弃儿忽然道:“他不是在做梦,真有人来救我们了。”
尽管李弃儿先说出这句话,可是等他们都奔出石屋,李弃儿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有人来救他也是应该的,预料中的。
果然有一只船。
小仙女、钱公子、童飞飞奔出石屋,就看见一只船,从海上直驶过来。
钱公子挥舞着双手,大声喊叫,往海边跑去。
童飞飞、小仙女也随后跑去。
渐渐的近了,那只船,并不靠岸,而是绕着小岛转了三圈,最后才在一块滩涂边泊住。
从船上下来四个人。
四个人,都是六十岁左右,一身雪白的长衫,腰间都挂着一柄银剑。
四个人下船,并不同他们搭话,马上在岛上分头寻找,过了一会,重又聚集一起。
一人道:“大哥,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又一人道:“咱们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一人道:“错不了,东海钓叟就在这座岛上。”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那儿计议,完全没有正视钱公子、小仙女等三人一眼。
只听那个身材瘦长的老者又道:
“就算东海钓叟逃到天边,我们也要把他找出来。”
其他三人均道:“大哥说得是,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把他的人头割下来!”
三人的话音未落,一阵冷笑接着响起。
四人同时道:“你笑什么!”
冷笑的,是小仙女。
小仙女仰天大笑道:“凭你们几个老弱病残,也有资格提东海钓叟的名字!”
身材瘦长的老者变色道:“你是谁?”
小仙女“嘿嘿”冷笑几声,并不回答。
三个人身形闪动,转瞬间将小仙女等围在当中。
其中一人道:“大哥,他们定是东海钓叟一伙的,先杀了他们再说。”
那大哥摇摇头道:“无关之人,杀了何用。”
听他的说话,好像杀小仙女等人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钱公子听到“东海钓叟”四个个字,心中暗暗道:
“原来怪侠东海钓叟就隐居在这里,若不是遇上风暴,怎么可能找到这座孤岛呢。”
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钱公子踏出一步,面对其中一个身形较矮的老者,此人银须过尺,双目深陷,颧骨突出。
钱公子朗声道:“如果你们以为在下好欺负,不妨出招试试。”
那老者被他一说,身形一变。
钱公子马上感到一股无形剑气逼迫而来,要不是他早有准备,闪避得快,只怕真的会出现狼狈之相。
吃惊之余,只听那大哥道:“天鹏,请勿妄动。”
银须老者躬身退了一步,道:“是,大哥!”
钱公子知道对手厉害,也不敢轻易出招,便站立原地。
“东海钓叟”四字同样使小仙女大吃一惊,她的一张丑陋不堪的脸令人看不清丝毫变化,她的内心却已激动得“怦怦”乱跳!
小仙女一向狂妄自大,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是,她从这四个人的身形变幻中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这是她从未遇见过的,无法战胜的力量。
在这股力量面前,小仙女犹豫了。
但当她听说这四个人要割掉东海钓叟的人头的时候,小仙女忍不住还是要出手了。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没有一分把握的情况下出手!
这时,天鹏说道:“大哥,前面的石屋好像有人。”
那大哥道:“去看看。”
“看”字未落,人已掠出很远,其他三个人,也随后掠去,身形丝毫不逊于大哥。
海边,只留下童飞飞,小仙女和钱公子。三个人,各各吁了口气,各各想着自己的心事。
李弃儿有些疲倦。
他好像从凳子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因此,当四个老者走进石屋,他还是那样坐着,连脚尖也不曾动一下。
烤鸟肉的火已经熄了,只剩下一堆灰烬。
灰烬旁边洒满羽毛。
石屋里,没有肉香,只有杀机弥漫。
李弃儿从四个老者的身上闻到了重重杀机。
这是一种可是碾碎岩石的杀机。
这杀机,不是来自他们的银剑,而是隐匿在他们移动的身影里。
李弃儿忍不住要站起来。
因为他总是站着杀人,因为只有站着,他的弯刀才可以发挥无与伦比的威力!
尽管李弃儿在睡梦中也可以将偷袭他的人割掉脖子,可是这一次,他有些担心,担心自己不能拔出弯刀。
今天是十月初二,十月初十才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拔刀,他的最后一战应该是飘香楼,他应该死在飘香楼的剑下!
因此,就算他今天真的拔刀,也不该是最后一次。
李弃儿实在不想拔刀,他只是疲倦的坐着。
他在想一些遥远的伤心往事,想一些与杀手和鲜血毫无关系的事情。
那是一张美丽的脸孔和一个温柔的名字——蝴蝶。
李弃儿的腹部开始疼痛,蝴蝶,她带走了他的一切。
李弃儿闭上双眼……突然,他听到一声裂帛般的尖音。
李弃儿睁开双眼,从石屋的洞窗里,他看到一个长臂的老者正一剑砍向岩石。
老者的剑离岩石还有三尺,但听一声脆响,岩石裂开一条缝,接着“咔咔”数声轻响,碎成无数片,“无名岛”三个字,刹那扭曲得看不清楚。
只见他收起剑,道:“多余的字,何必要留下。”着一晃,就已回到石屋,坐在第四张椅子上。
李弃儿很累,甚至不愿意说一个字。
可他却道:“多余的东西实在太多,你能不能都把它们除掉?”
长臂老者瞪着李弃儿,仿佛看着怪物,道:
“还有什么是多余的,你说。”
李弃儿无力地眨了眨眼睛,道:“我就是多余的。”
长臂老者想不到李弃儿说了这样一句话,瞪视了一会,道:
“难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说着,便欲拔剑。
李弃儿闭上眼睛,难道他真的这么有把握?
只听一人道:“天鸥,别乱来!”
过了一会,李弃儿睁开眼睛,散淡的眼神望着长臂老者,无力道:
“你就是天鸥?”
长臂老者显得很平静,道:“是的,我是天鸥。”
“那么,”李弃儿道:“你们就是天威四剑了?”
四个人同时一怔,天鸥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天威四剑?”
李弃儿道:“快刀王如果不比别人知道得多一点,怎么还配带弯刀。”
四人道:“你就是快刀王?”
李弃儿点点头,他好像连点头也很吃力。
然后,他接着道:“天鸥、天鹏、天鹰、天豹,天威四大弟子,我说得没有错?”
四人道:“没错。”
李弃儿叹了口气,道:“可惜你们来晚了,东海钓叟不在这里。”
接着又道:“你们虽然练成了天威剑法,但天威不来,即使找到了东海钓叟,也不是对手。”
四人同时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东海钓叟的对手?”
李弃儿重又睁开眼睛,对天鸥道:“就凭你刚才毁字的手法与功力。”
天鸥道:“那是我一人之力。”
李弃儿淡淡道:“你们合四人之力,能把刚才的岩石恢复如初吗?”
四个人摇摇头,天豹道:“我们可以将粉碎的岩石恢复原样,但要恢复岩石上的字迹却没有把握。”
李弃儿道:“凭这一点,你们就不是他的对手。”
天豹道:“我们也只是没有把握而已,并非完全不可能。”
李弃儿道:“那你们何不试试?”
天豹道:“要试试的话,也只有在东海钓叟身上,而不是在岩石上。”
李弃儿道:“没有试过,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天鹰道:“难道快刀王每次杀人,都要去试试才决定?”
李弃儿默然了,他无话可说,他又想起十月初十与飘香楼一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