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唯心主义的观点来说，自我认知是构成世界观的第一要素。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话，那我的一切也都毫无意义。

江楠……不，应该说是江楠的克隆体少女现在就面临着这样的窘境，从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观与世界观便崩塌了。

实际上原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技术成熟的克隆体在离开实验室之前就应当考虑到失控的风险，当她的自我意识出现混乱的时候，理论上应该由移植在脑内的电子芯片释放麻醉剂，接管她的身体控制权。又或者在灌输记忆之前加盖思想钢印，空白的大脑自然不具备抵抗意识，在潜意识中就会服从于控制者的最高指令。

但她所面对的，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超级黑客——蜂后周溟。

当江楠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肯德基餐厅里面，左手捧着大杯的冰可乐，右手拿着香辣鸡腿堡，汉堡包只剩下一半，上面还留着自己的牙印。桌子上堆满了奥尔良烤翅巧克力圣代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垃圾食品。

我到底在做什么？

虽然满脸都写满了迷茫和疑问，但江楠却下意识地继续大快朵颐起来。她的肚子咕咕直叫，而她却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进食是在什么时候。

不，根本没有进食，脑子里的记忆都是被灌输进来的虚伪幻象，而真实的情况是她在这几天里都躺在实验室的营养液中调试自己的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江楠大口吮吸着掺水的冰可乐，眼泪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下来。

“呵呵……”

坐在对面的周溟放下手机，抱起手盯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其实我是真的蛮好奇，现在的基因工程技术已经发展到这么强大的地步了吗？在我删除掉你脑内芯片的数据之后，你居然还能恢复意识，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存下来。过去那种克隆士兵删掉数据之后就和尸体没什么区别……怪不得第八组开始活跃起来了啊。”

江楠听不懂周溟在自言自语什么，她狼吞虎咽地扫光了桌子上大半的存货，一直撑到肚子都开始发涨到疼痛的程度，才扔下鸡骨头像咸鱼一样趴倒在桌子上面。

周溟感叹道：“我的徒弟可不会颓废成这个样子啊。”

“所以我只是假货，抱歉了。”江楠将脑袋埋在手臂里有气无力地说道。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其实还不如当场被干掉比较好。她被周溟洗掉了脑内芯片的数据，对原来的控制者自然失去了虚假的忠诚，而“江楠”的记忆又属于江楠，她现在只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去处更没有未来的三无人员。

虽然被周溟顺手捡回来蹭了一顿肯德基，但接下来要做什么，她的脑子里面依旧是迷迷糊糊一片茫然。

周溟突然说道：“其实你是有名字的。”

江楠猛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周溟。

“删除数据之前我做了一个备份，里面能追查到一些关于你出身的线索。”周溟微微挑起嘴角笑道：“你的名字或者说代号是玛利亚，多有趣！那些炮灰的代号是圣徒，到你这一代就变成圣母了，按照这种命名方式来看，下一步应该是准备让克隆体自然怀孕生产？”

“圣母玛利亚？”江楠忍不住撇嘴道：“听起来真蠢。”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也许这个名字对于那些基督徒来说有些特殊含义，可惜我们这里大多都是无神论者。”周溟点头道：“至于你的另外一个身份，因为你是江楠的克隆体，可以窃取她的权限进入蜂群网络，那你现在也算是蜂群的下级节点。为了防止混淆我给你重命名一个代号，叫做玛利亚02怎么样？”

江楠震惊道：“这根本就不是名字了吧！”

“名字只是用来称呼的东西罢了，以后你想好了可以自己改。”周溟毫不在意地说道：“那么我就以蜂后的身份直接提问了，玛利亚02，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是打算返回那个实验室继续给他们配种呢，还是留在蜂群中供我驱使？”

江楠无语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从你的视角上来看似乎没什么区别，但站在我们双方的角度上来说，你在他们那里终究摆脱不了试验品的地位吧？反倒是我这边，至少还能带你出来逛街吃饭。”周溟摊手说道：“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恶魔，不可能眼看着自己弟子的克隆体跑到街上去做流浪狗吧？如果你正式加入蜂群，我可以承诺给你和江楠同样的弟子待遇。”

江楠心动了，并不是因为她信任周溟，而是她现在的确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自由这个词儿，对于毫无社会生活经验的她来说只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从江楠的记忆中就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她一个人跑到街上流浪，那结局多半不会太美。

沉默了半晌，江楠抬起头看着周溟小声说道：“我答应你，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不，这应该是‘她’的问题。”

“你是想问，我现在究竟是周溟还是蜂后？”周溟噗嗤一声失笑道：“这个问题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江楠摇头道：“我就是单纯的好奇，你要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吗？名字只是一个用来称呼的东西罢了。我是周溟还是蜂后？这个问题的关键其实在于——你究竟想以什么标准来判断我的身份呢？”

周溟说完这番话，抬起手用手指在江楠的眼前轻轻摇晃了一下。

江楠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脑子里面仿佛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纱纸被戳破，瞬间清醒过来。她下意识地挺起身环顾四周，却连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这里是一家看上去正常营业的肯德基餐厅，但除了她和周溟之外，整个餐厅里居然看不到第三个人存在，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这里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