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铁壶中的酒已经温好,曹操亲自给季云轩打了一觞。
“先生请!”曹操说道。
“请!”季云轩与曹操,对饮而尽。
“呵呵呵……”曹操回味着口中的酒,也回味着刚才的诗文,“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哈哈哈……好!”
季云轩点头微笑着,表示谦虚状。
“人生百年,莫要错付,大丈夫在世,必要有一番作为!”曹操兴奋地说道。
“是啊……是啊……”周围的人附和道。
而季云轩却低头不语,默默地喝着酒,吃着菜。
曹操注意到,这季云轩似乎是有些不捧场啊,便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说起这人生,如何才不算错付,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也是个简单的问题。是否是一定要有一番作为,才叫不错付呢?不好说……”季云轩说道。
“哦?”曹操放下酒觞,饶有兴致地问道,“就这人生二字,先生可是有独到的见解?”
季云轩也放下酒觞,缓缓地说道:“独到的见解,倒也谈不上。只是,刚才在那帐外,险些要掉脑袋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人啊,一生所要面对的最困难的问题,便是自己的生命问题。”季云轩说道。
“嗯……”周围众人,频频点头,以表示赞同。
“我们每个人,都只能活一辈子,这一生要如何度过?当你活着的时候,是否每天都有焦虑?当你将死的时候,是否会有遗憾?”季云轩缓缓地说道,“一想到这,我便想到了圣人说的一句话。”
曹操眯着眼睛,细细地琢磨着季云轩的话,微微点头,请他继续说下去。
“孔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公认为,这‘不仁者’指的是何种人?”季云轩问道。
曹操“呵呵”一笑,心想,这个季云轩,是在说自己过于残暴么?
“子曰‘不仁者’,那必然就是说,没有仁德之心的人也!”曹操解释道。
“那,何为安仁?何为利仁?”季云轩接着问道。
曹操一下子,被问住了。
荀或见状,便要上前解围,却被曹操单手制止了。
“先生……”曹操对着季云轩问道,“请先生为我解答!”
“我就说说我的拙见,不见得是对的,也有可能是误解了圣人的意思……”季云轩先谦虚了一下,之后站起来,缓缓走到军帐的中央,说道,“我认为啊,圣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如果真正到达‘仁’的境界,无论贫富之际、得失之时,都能够乐天知命,安之若素。”
曹操眉间挑了一下,若有所思。
“请先生接着说!”
“所以,圣人说的‘不仁者’,并非指的是没有仁德的人,而是说那些,没有安顿好自己‘心’的人……”季云轩说,“没有安顿好自己‘心’的人,不能安处困境,也不能长处乐境,这便是圣人告戒我们的,人生要怎么度过的真理!”
众人听到季云轩这么解释,突然间“哦”了一声,仿佛恍然大悟一般。
“呵呵……”曹操笑道,“先生是劝我,乐天知命么?”
季云轩笑道:“我这只是在探讨人生问题,哪里有劝公如何行事的想法!”
“先生的解释,乃是老庄之道,不是圣人之道,我……不能认同!”曹操问道,“如果每个人都乐天知命,安之若素,那这乱世,谁来拯救?”
“非也!”季云轩驳斥道,“这乱世因何而起?这乱世不就是因为那些‘不仁者’而起么?这乱世,不是因为有那张角、何进、董卓之流,无法安顿好自己的内心,一定要欲求权力而起么?”
曹操被季云轩这么一说,突然面色难看。
他心中知道,季云轩明里面是说张角、何进、董卓,但背地里,是在说自己。
季云轩看到了曹操的脸色,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孟德公,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敢问,你的‘忧’从何来?”
曹操心想,好一个小子,指桑骂槐之后,又给我台阶下,让我想发怒,都发不出来!
“我的‘忧’,从何而来……”曹操起身,踱步道,“这天下一日不平定,这百姓一日不安宁,我便整日忧思于此!”
季云轩摇摇头说:“你的忧,我的忧,我们在座所有人,以及天下所有人的忧,都来自于,我们人,都是活在当下的,但又都是以筹划着未来的方式而活在当下。比如,我现在讲这句话,脑子里面就要想着下一句话。我现在一转身,脑子里面就要想着下一步迈腿。”
季云轩做了一个转身迈腿的动作,刚好面朝曹操。
“我们都是以筹划着未来的方式,而活在当下,但是……”季云轩对着曹操说道,“未来是不存在的!每一个未来的到来,都是当下……”
帐内,曹操、荀或、戏志才、糜竺等文化人,都在细细琢磨着季云轩的话。
而像曹洪、许诸他们,面色难看,抓耳挠腮,就像是大脑要短路了一般。
“当下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但是,我们那颗时时刻刻在筹划着未来的心,是无限的。我们那颗无限的心,装在我们这个实在的躯壳之中,这就是烦恼、忧愁的来源!”季云轩说道,“孟德公,何以解忧?”
曹操突然被他这么一问,完全愣住了。
“我看杜康是不行,你喝醉了,酒醒了,还是忧啊!”季云轩笑道。
“那……”曹操捋了捋胡子,问道,“先生认为,何以解忧?”
“我们都要安顿好自己那颗无限的心,要超越当下这现实的世界,先出世,再入世,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情,这便是圣人所说的‘无所为而为’。”季云轩说道。
“无所为而为?”曹操喃喃念道。
“事情有其本身的价值,不必把当下做的事情,当做是达到另外一个目的的手段和途径,这便是‘无所为而为’。”季云轩顿了顿,接着说道,“公以为,要治这乱世,就一定要将天子接到许昌,定都许昌,以公在王侧辅左,南征北战,扫灭各州诸侯,这一条路么?”
曹操听到,季云轩几乎是说出他心中的战略,就好像是将他完全看穿了一般,顿时瞪大了双眸,那眼神极为吓人。
周围的人,也都为季云轩捏着一把汗。
但此时,没有人敢于上前,讲半句话。
“我知道,孟德公有秦王之志,要凝天下为一。可是,公不是秦王,这天下,也不是彼时的战国。大汉行的是郡县制,并非东周的分封制。各诸侯是州郡的太守,不是封地的封主。”
“我曾在长安见过当今天子,他虽然年幼,但是饱经磨难,心中亦有远大的抱负。当今天子,未来必是可辅左的明君。既然公做所有事的最终价值,都是平这乱世,何不放下霸业这条路,而寻求当年文信侯之路呢?”
季云轩说的文信侯,便是辅左年幼的秦王嬴政的吕不韦。
曹操听到这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而在一旁,原本想上前驳斥季云轩的荀或,听到这里,却微微点头。
“孟德公……”季云轩走上前去,真诚地说道,“这几日,我日夜监督那洛阳宫殿的重建,心中一直担忧着,这宫殿何时能够建好。可是,我转念一想,这宫殿有一天必然会修好,陛下有一天也必然会住进去。而陛下,甚至是以后历朝历代的君王,也都是暂时住一下,将来一定还有别人来住。一想到这,我便释然了。”
长久没有说话的曹操,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先生是何等的大才,适才那番言论,堪比圣人!”曹操说道。
“别别别……”季云轩连忙说道,“我这都是搬砖,这些话哪里是我能想得出来的。”
“搬砖?”曹操不解道。
“这个……搬砖的意思就是……借鉴……借鉴的意思!”季云轩尴尬地笑道。
曹操端起酒觞,拿在手里,思量了半响,说道:“先生说的意思,我听进去了!”
季云轩听了,心中暗喜,也端起了酒觞。
帐内的人,荀或、戏志才、糜竺三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曹洪等人,全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着大家都端起了酒觞,那就是要喝酒的意思了,便也端了起来。
“我曹操在此立下誓言,尽毕生之力,辅左天子,匡扶汉室,重整朝纲,绝无二心!”曹操郑重地说道。
“我等愿追随主公,辅左天子,匡扶汉室,重整朝纲,绝无二心!”
帐内外,曹操的部下,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季云轩看着糜竺,糜竺用那不住赞叹的眼神望着季云轩,举杯,隔空跟他干了一杯。
这酒一喝下,曹操便要吟诗。
他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就听见帐外传来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