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瑾言望着屋顶的悬梁静静出神。
她在想太子的事。
太子今年二十岁,是皇上的结发妻子朱皇后唯一的骨血,也是皇上的长子。朱皇后八年前过世了,据说皇上哀痛不已,曾扶棺恸哭,不过,这也只是据说罢了。四年后,皇上另立新后,乃是从前的淑妃娘娘,三皇子的生母。
皇上子嗣单薄,只得了三位皇子,倒是有五位公主。而且雪上加霜的是,二皇子去年染上风寒,一病不起,据说已经拖成了肺痨,药石无灵,没多长时间了。
这也只是道听途说。
温家远在苏州,温家大老爷又久不在朝野,温瑾言作为闺中小姐,很难听说一些机要大事。
如果太子遭遇不测,那皇上健康的儿子就只剩下三皇子一个了。可是皇上今年还不到四十岁,春秋正盛,现在就下手,会不会太早?
温瑾言眉头蹙了蹙。
此次受伤过重,她着实精力不济,这才冥思了一小会,就觉头晕目眩,忙闭上眼睛小憩。头陷在枕中,不知不觉的,竟有些睡意。却听见木门被轻轻推开了,有人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替她将被子抹平。
温瑾言艰难的睁开双眼,却撞上一双通红的眸子。
“明珠?”她轻声唤她,“你怎么了?”
段明珠定定看了她片刻,忽而轻抚她的额头,“刚刚遇见表哥了。”
温瑾言心中一颤,嘴角微嗡,半晌才挤出一句:“他惹你伤心了?”
“不是他,是我自己。”段明珠摇摇头,嘴角还有淡淡的弧光,眼中却是一片水色,“从前我那么喜欢表哥,他对我很客气,从不曾亲近。到如今,连客气也没有,只有漠然。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不是我后悔了,也不是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而是我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我。”
“瑾言,我真的很心痛。他不喜欢我,所以疏远我,我只有感激,因为那种若有若无的温存更令人难过,至少,他很清楚的给了我答案。从前我还能故作平静的看着他,到现在,仿佛一切都毁了。就算什么都不剩下,至少我们是表兄妹,可是他没有给我留下半点念想,我甚至不知道该恨谁怨谁,恨他的狠心,还是恨我自己看不透?”
段明珠捂着胸口,仿佛跌落尘埃的残花,“瑾言,我很想做一个乖巧可人的表妹,真的,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她的眸子里,满是凄楚。
这样的目光,温瑾言并不陌生。她曾经见过一次次,就在铜镜里,看见的自己。
这样的心境,叫做绝望。
然而不该是这样的。
温瑾言所认识的段明珠,灿若玫瑰,是她见过的最肆意洒脱的女子,她不该是这样的。
“那你就只做你的表妹好了。”伤口依旧很疼,温瑾言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被子里探出手来,覆在她的手背上,“你还愁没有表哥?”她故作欢颜,“我大哥明年春天要来京都赶考,二哥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这一天,可我相信,你们总会见面的。再说了,你头上还有长兄,干嘛要惦记着睿王?”
“瑾言!”段明珠破涕为笑,“你说得对,我可不止一位表哥。”顿了顿,话锋一转,“我记得你大哥之前才传来捷报,听说是秋闱第一名?到时候,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总算是止了泪。
其实,段明珠需要的不是安慰。心里的伤,谁都无法开解。唯有时间,能抹去一切。
“你这眼睛鼻子……”段明珠坐在炕边,静静的凝望着她,手指在她面上滑来滑去,“其实仔细一看,你也有几分姿色嘛。”温瑾言很想一把拍开她的手,不过碍于剑伤不敢乱动,只能用锐利的眼神瞪着她,“你这意思,是说不仔细看,我就泯然于众生了?”她也不丑吧?不过是年纪小,略显青涩罢了。
段明珠很慈悲的没有攻击她的长相,而是啧啧两声,“你吃得也挺多的,刚刚那几盘菜,就只剩汤底了。”一把揭开汤盅,面露凶色,“你说,你是不是趁着我出去,偷偷喝汤了?”一面说,一面将汤盅摆到她面前,“你看,少了半盅。”
残羹剩饭早就被段明珠不知扔哪去了,留下来的只有这个汤盅。
温瑾言眨了眨眼睛,很诚挚的望着她,“表姐,要不我们还是来说说我的容貌吧?”
说食量什么的,太伤人了。人家还是小姑娘,长身体呢。
屋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也不知是谁,温瑾言朝着门边看了一眼。可惜,木门紧闭,连一条缝隙也没有。
青天白日的,温瑾言倒也不害怕。只是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散落满枕的青丝。
段明珠起身开了门。
门外站着熟悉不过的人,林之墨。
逆着光,他的神色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他青色的长袍在风中飘散,与那天晚上略有些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手里没有剑。
他徐徐而入。
温瑾言眯着眼睛看了他半晌,见段明珠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热情洋溢的打了个招呼,“哟,表哥!”根本无人理睬啊。
一阵风过,屋子里更冷了。
段明珠果断关上了门,手脚快得让人措手不及。不过,还是没有说话。
温瑾言的小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只能再次挺身而出,“表哥今儿好兴致啊,来庙里散心啊。”她已经很努力的在活跃气氛了,奈何那位主就像会移动的寒冬一样,所过之处,冰冻三尺。
林之墨已经走到了床边。
这一次,温瑾言终于看清了他的神色。
华贵俊美依旧,只是眉目间隐隐有几分倦色。
温瑾言心中紧窒,伶牙俐齿再无发挥余地。眼角余光瞥见段明珠轻轻打开了门,消失在了屋子里。
在她说出那样一番话后,让她这么快面对林之墨,的确是强人所难。
不过,温瑾言还没有和林之墨独处过。二人身份太过悬殊,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而想要林之墨主动开口,根本是痴人说梦。
在对视了几秒后,温瑾言终于硬着头皮开口,“表哥,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她飞快的避开了他的注视,不太自在的别开了头,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样不太礼貌,只能再次转过头,欲言又止的望着林之墨,“表哥,你能……扶我下吗?”
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她根本不指望能指使林之墨做任何事情。
一双冰冷的手伸到了她的腋下,扶住了她瘦削的双肩。就在温瑾言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林之墨扶着靠坐在床头,那个人甚至还拿了枕头替她垫着。然后,收回手,坐在了床边。
温瑾言一怔。他的手,真冷啊。
“谢谢表哥。”温瑾言扯出了一丝笑,“表哥你有什么事要吩咐的,只管说好了。”不得不说某些时候温瑾言是很上道的,很懂得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尤其是在自己一条小命还被捏在别人手上的情况下。
“伤口怎样了?”隔着不太远的距离,他淡淡出声,淡淡的看着她。
这个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温瑾言眼梢一热,慌忙垂下头,努力维持镇定,“还有些疼,不过已经好多了。”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她低着头想了又想,林之墨到底来做什么。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也不敢主动提及,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可是他就这么不说话,屋子里冷寂凝重,实在叫人浑身不自在啊。
林之墨凝着她的眼。
这几乎是她的习惯。想事情时,眼睫微颤,掩去那惊鸿眸光。
“你怎么认出太子的?”她听见林之墨问。
终于来了!
温瑾言立刻打起精神,尽管现在脸色苍白无甚气势,她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杆,说:“我猜的。”默了默,想到她面对的是林之墨,这个人的城府有多深,她至今都看不清,于是正色道:“其实是我见过太子的画像,不过那天晚上在下雨,我看得也不太清楚,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她不知道段明珠到底和他说了多少,却很清楚,重生之事,太匪夷所思,没人会想到这上面来。况且,也许人林之墨只是单纯的想问一问,然后告诫一番,最后她发誓守口如瓶,绝不走漏半点消息……
好吧,以林之墨的聪明,他肯定是不信的。
所以温瑾言想了想措辞,再次说道:“他腰上挂着一块玄玉。”
当时看见太子的时候,乌漆墨黑的,她能辨别出那张脸就用尽全力了,哪里还顾得上玉佩。那块玉,是她推开门的一刹那看见的。当时太子背对着她们,就站在屋子边缘处的屋檐下。
许是睡得太多,她的头上有一缕发丝翘起,就在她说话时,那缕发丝不断的晃动。
一下,两下,三下……
林之墨瞅了好几眼,终于问了:“你睡相很差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