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林之墨有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这一点,温瑾言在很多年前就知道。
然而如今,这双眼睛,现在就这样冷冷的扫一眼,仿佛看蝼蚁一样的不屑一顾。
温瑾言毫不怀疑,如果再拖上一小会,他的眼中,可能会显出不耐烦。
所以,她很直接的说:“表哥,你是想杀了我们灭口吧?”
林之墨眉梢眼底也没有动一下。
温瑾言倒也能揣摩这种心情。反正都是要死的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他根本不会在意啊。
这和计划好的不一样。段明珠脸色一白,定定的望着温瑾言。
不是说好她和林之墨套近乎,在他面前提提表嫂的往事,然后两个人找机会离开的吗?
长剑泛着寒气,隐约间,似乎能听见鸣声。
“睿王,明珠还未及笄,你又看着她长大……”温瑾言又靠近了一步,深深凝着那个男人,然后垂下了头,双手死死握住剑,直直撞了上去。
冰冷的剑,刺入了她的身子。很疼很疼。
原来被剑刺穿,是这么疼啊。
她微微笑着,“睿王信不过我,也该相信自己相伴多年的表妹才是。”从看到林之墨的眼神那一刻,温瑾言便知道,即便是现在苏瑾琰活过来,也无法再动摇他分毫。
既然都是一死,不如死的更有价值。
段明珠是她这一世唯一的朋友,又透露了从前不曾窥破的秘密,那么,她的死,很值得。而且,她已经没有脸面面对林之墨。是她毁了他的一辈子,毁了他曾经在意的所有,将他推入了这个深渊。
那么,就让她背负着那个该死的秘密,下地狱吧。
她这样的人,也只能下地狱了。
血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月白色的襦裙很快便辨不清颜色。
“瑾言,瑾言……”段明珠扑上来,一声声唤她的名字。
没有人发现,随着她的一声声瑾言,林之墨那冰冷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表哥,你快救救她!”段明珠急得直掉眼泪,却在抬头看见林之墨眸光那一刻,痛苦的紧闭了双唇。她握着温瑾言还带着温热的手,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凄然的唤了一声:“墨君!”
啪!
有重物重重落地的声音。
却是林之墨后退一步,撞上了横在地上的椅子。他的神色,一瞬间变得狂乱。
段明珠在赌,赌他心中最后那一点点温存,“墨君,你救救瑾言好不好?”
突然之间,她发现,瑾言这个名字,念起来,很像瑾琰……
“墨君,瑾言就要死了,你救救她好不好?”段明珠的声音空灵飘渺,仿佛来自远方。
“你,是谁?”林之墨的脸绷得紧紧的,身体僵硬,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她,“你到底是谁?”他忽然冲了过来,一把将段明珠从地上拉了起来,牢牢攥住她的胳膊,“说,你是谁!”
这一刻,段明珠只有一个感觉。
表哥再次疯了。
就在寺庙中那一天后,她的表哥,又一次疯了。
“我是你的表妹段明珠。”段明珠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他的目光,“表嫂让我跟你说,她和温瑾言也算有缘,请你救她一命。至于我——”段明珠撇撇嘴角,很硬气的仰起头,“你要杀就杀好了。”
风萧萧欲止。
段明珠发誓,她很清楚的看见,她的表哥的目光,在听见墨君二字时,从冷寂变得温柔,然后,又从温柔变得悲哀。她看见她那素来骄傲清冷的表哥,脸上几乎出现了哀求的神色。段明珠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其实,所有变化,都在一瞬间。
多么悲哀啊。
如果她不是曾经喜欢过这个人,也许对他的变化,根本不会如此敏感。
最后的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林之墨的表情在一点点破碎,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温瑾言微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这种窒息般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整个身体陷入剧烈的疼痛。然而这种疼痛,和她心里的痛楚比起来,不及分毫。她还深深记得从前服毒过后的那种痛苦,然而当时只觉得轻松。
因为终于解脱了。
可是现在,却很难过。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去,只是在死亡前,疼痛是如此清晰。
然后是寒冷。
那股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冷意如潮水将她包围,温瑾言一动不动的躺在冰冷的地上,目光一点点涣散。她很想再看一眼那个人,然而竟连转头的力气也没有,蔓延开来的,是无边的寒冷和黑暗。
“墨君这两个字,是谁告诉你的?”林之墨冷声问。
“是表嫂托梦给我的。”段明珠咬牙,目光却在接触到温瑾言的那一刻,瞬间无力,她跪在地上,折断了一寸寸傲骨,重重的磕头,一遍又一遍,“表哥,我求你了,你救救瑾言吧,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求你了,你让我死,我就去死,你救救她好不好?”
令她绝望的是,至始至终,林之墨根本不曾有半点恻隐。
“我再问一次,是谁告诉你的?”头顶再次响起那道冰冷的声音。
段明珠面白如纸,她内心一片空洞。
所谓心灰意冷,也不过如是。
“是瑾言告诉我的。”她自嘲的笑了笑,“表哥,如果你对表嫂还存有半点眷念,就是看在瑾言和她同名的份上,也该救她一命!”
眼前那道青影,如风一样飘过。
段明珠一愣。
温瑾言被抱了起来。
温瑾言觉得自己好像走在茫茫大雾里。
她走了很久很久,只能望见一条曲折的小路,绵延至看不见的远方。而路边开满了妖艳的大红色花朵,叫不上名字,只是觉得美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出现了一座桥,她听见了桥下的流水声。她只想快些离开这个陌生的,渺无人烟的地方,心急的踏上了桥,就在行至木桥中央时,她听见了木头的断裂声。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整座桥从中间断开了,她就那样直直坠了下去。可是,明明近在耳畔的流水声,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万丈深渊,一片迷雾,温瑾言心中惶恐,几乎就要尖叫出来。可是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半点声音。
耳边隐约有那群小姑娘清脆的吟诵声:京都城东木樨花,飞来飞去落谁家?京都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京都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温瑾言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瑾言,你醒了吗?瑾言?”耳边有道轻柔的声音,执着的,一遍一遍的呼唤着她。
温瑾言很想继续沉睡下去,只觉得这声音不胜其烦,于是,她用力睁开了眼睛。
“瑾言!”眼前一花,却是段明珠扑了上来,“你终于醒了!”妃色的身影却在半途停了下来,段明珠不又哭又笑,“你身上有伤,被我一扑又得昏迷几天。”
温瑾言眨眨眼睛,“我没死?”段明珠说的似乎是昏迷?
“嗯,表哥放我们一马。”不知是否温瑾言的错觉,段明珠似乎在极力淡化什么,“你好好养着,等伤好了,我们再回家。”
温瑾言微愕。
她凝望着段明珠白皙的侧脸。她似乎躲闪着她的目光,不敢与她直视。
“发生了什么?”每说一个字,都会带动伤口,疼痛不已。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却定定的望着段明珠,“睿王,怎么会放过我们?”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温瑾言觉得嗓子干干的,甚至有些疼,这令她吞咽都很困难。
“喝口水吧。”段明珠避而不答,替她倒了一杯茶,用汤匙舀了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她。
温瑾言直觉上察觉到了不对。不过,她也没有追问下去。如今体力不济,先保住小命要紧。当时撞上剑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可此时她却思绪重重。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还要死第二次吗?
“你昏迷了有三天了。”段明珠始终在回避她的目光,甚至别开了脸,轻声说道:“你放心,我已经去庙里祈福了。昨日我也请大隐寺住持和他的师弟为你的佛珠开光,你回去也有个交代。”
温瑾言松了一口气。旋即,她的心又紧紧揪了起来。她被剑所伤,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瞒天过海?
“你还在昏迷的时候,表哥已经去府上请罪了。”似乎看穿她的顾虑,段明珠解释道:“是他在庙中舞剑,不曾想我们俩正好经过,他一时不察,不慎伤了你。如今我们府上还没派人过来,想来表哥已经圆过去了。”
“嗯。”温瑾言低低应了一声。满腹疑窦,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况且,她有一种感觉,段明珠未必会告诉她来龙去脉。
“你之前不是问我紫玉兰的事?”温瑾言一怔,才想起马车上随手那一指。她抬起眼,却见段明珠目光幽幽,唇边挂着一抹浅笑,“那是我表哥为表嫂栽的。”
她定定的,一瞬不瞬的眺望远方:“我表嫂很喜欢玉兰花,在她死后,我表哥每年在那高坡上栽一百株玉兰树。那里的每一株树,都是我表哥亲手种的。挖坑,浇水,填土,表哥不曾假手于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