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的断臂,收敛在京师。
我没有和他多说什么,留书一封便奔马离去。信里,写明了原委,写清了负屃告知我的一切,只是将丹穴山一段略去,我交付魂魄之事,并不想让他知道,省去几多烦扰。到时,他怪我不辞而别也好,怪我薄情寡义也罢,我只要他续好断臂,重整山河,哪怕是逆天而行,命途坎坷,再不要为我心忧便好。
我从未料到,命途坎坷四字,率先落到了我的身上。
一路上,斗笠、广衣,我将自己层层裹起,天气很冷,这样的装束掩饰得正好。和他在一起,我学会了很多,骑马、隐藏、一点点心计、如何暂时保全。
伏契派人来追过,我躲得很好,每次都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溜走。可是心底里的担忧一寸寸深了。
前线上,即墨的兵力若非处于劣势,又怎会让伏契人一次次有机可乘,次次北上?
最险的一次,我被追至东边卧龙口,那里几乎临海。
我一路逃上了悬崖,身下坐骑飞身扑下的一瞬,我滚落到一旁半人高的野草中,躲过一劫,而我的马,便为此殒命。
原以为,我还能用身上的盘缠再换回一匹马继续剩下的路,然而,连这都成了痴心妄想。
一切发生的时候,我正在卧龙口九层叠珠塔上极目远眺,希望能找回已经迷失错综的路。旁边是一个富庶人家,雍容的妇人抱着看来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儿坐在廊边,身后有下人喋喋不休,说着卧龙口的传说。
东方,本就是青龙盘踞之地。卧龙口属最东之地,又处沧浪海边,向东,便是大海。
传言,上古时节,便是在这片海上,飘飘然而至蓬莱仙人,或婀娜曼妙,或华贵端庄,仙乐响彻整片茫茫大海,青龙腾起,光躯蔽日,凡人皆匍匐于地,虔心敬拜。而这时,忽有一人自人群中腾跃而上,光芒甚至盖过那弥日的青龙。
那人成了仙,随蓬莱诸人自东飞跃大海,往九重天而去。
自此,这青龙蛰伏之地成了卧龙口,千万年来,被历代帝王所尊崇。
人人都是想要得道成仙,长生不老的,然而飞升的人,却只有传说中的那一个。那人的名字,都没有留下。
妇人眉目和乐,身侧的男子屈身抚弄那小女孩子玲珑的鼻尖,那孩子咯咯的笑了,笑声很是清越。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这是最寻常最温情的一幕,我从未见过的一幕,从来不会在我的身上发生的一幕。
羡慕成了习惯,最后,便如同痛楚一样,成了麻木。
男子的脸色忽然变了,顾不得礼节有别,伸手便抱紧了妻女。
我知道他在畏惧什么,脚下的大地,华美的楼阁,震颤之中都显得那么弱不禁风不堪一击。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崩塌。
叠珠塔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而今,那沉重的黄金都已经扭曲变形。榫卯上纹饰的飞天仕女姣好温婉的容貌变得狰狞可怖。
狞笑,我还未曾见过这样的狞笑,仿若最发自内心的诅咒,恍惚间,不知是阳光太过刺眼,还是眼前太过令人迷眩,我仿佛看见了剥皮地狱的景象。
周围的一切都在坍塌,连同脚下都在死命的震颤。
对面的女孩早已没了笑容,恐惧的神情僵在脸上,一双小手死死攀住妇人的手臂。
男子勉强扶起早已站立不住的妻子,正要向外跑,身后,却是贴金的廊柱狠狠砸下。
我与他们中间的那段地面,倏忽四分五裂。
男人在最关键的一刻,推开了女人,一双腿,便那样在倒塌的柱子下碾碎。
他跑不了了,女人瘫坐在地上,小女儿显然已经吓傻了,耳中,只有男人撕心裂肺般一声大喊:“走!”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眼神,但是那个背影,让我在原地伫立良久。
女人的目光颤抖着,忽然便转向了我,她磕磕绊绊的爬过来,将女孩儿用力向我怀里一推,泪痕满脸的说:“救救我的女儿,求求你!求求你!带着她走!”
我轻轻点了点头,将那小小的身子抱住,那女人爬回去,不顾男子的推搡,与他抱在了一起。
生同寝,死同穴。
我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廖家灵堂,父亲躺在棺木中,母亲触柱而死。
又是一个立柱倒下,倾斜的方向便是那两人所在。
男人跑不了了,女人不会离开。
我知道结局,我无法改变,怀中的孩子还在看着,我转过身带过她的视线,拼了命的向外跑。
我不怕死去,可是这个孩子,是那妇人最后的念想,她不能死在这里。怎样都好,她要出去。
曾经繁奢华美的九层塔,如今每一层都恍若地狱。
地狱十八层,这里还远远不够。
女孩还窝在我怀里,一刻也不敢抬头。四下一片血腥,人们被截断的肢体,桌上滚烫的汁水浇灌,被迷失了方向的人们撞倒踩在脚下哀嚎的躯壳。卧龙口,向来受到仙境一般的供奉,如今却被彻底颠覆。
我自拥挤的楼梯中冲下,半晌才到第七层。四处尸体横陈。
倒塌的多宝格下,压着一个女人。瓷器的碎片扎了她满身,厚重的古书砸折了她的右臂,四下里,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那些人都挤在楼梯上。
她的目光便自然而然的看向我,满是鲜血和碎瓷的左手向我颤抖着伸来。
“救我……”她的声音,没了女子的温软。
我看了看拥挤不堪的楼梯,看了看狼藉的血迹,没有再犹豫便拔腿跑过去,头顶,却忽然一声断裂。
她和我,同时将头抬起。
一抹金黄从眼前闪过,再低头时,脚尖三两寸之地,便是巨大的空洞,空洞那一头,她的身子,只剩下半截,鲜血淋漓。
那是塔尖装饰的巨大的三足金乌,纯金打造,每日里迎着日光屹立翱翔,是卧龙口最引人注目的点缀。
而今,它却自塔顶飞下,穿透了早已绷紧了的九重砖石。
再奢侈,也已经挽救不了了,叠珠塔完了,里面的人们,也要交出命去。
当赖以生存的最为坚实的大地都已经抛弃了我们,我们又能去哪里,又怎么能活下去?
女孩在我怀中微微抬头,一双大眼睛生的很是漂亮,如今,却氤氲着浓浓的水汽。
“姐姐……”她低低唤了一声,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滚落。
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割了一刀。
我自己的妹妹,也从不曾唤我一声。
我按下她的头,心里一点点盘算着,走到拥挤的楼梯,哭号,尖叫,每一层,都是如此。
我解下缠在头上层层的面纱,挽起覆住惨白双手的长袖,抽出发间的玉簪,一头白发,直垂至地面。
我一步步向前走着,走向那濒临死亡的人群。
直到几乎触碰,才终于有人回头看我一眼,脸上的惊惧一瞬间仿若冰冻了一般,忽然便炸裂开一句:“妖!有妖!”
人群之中惊呼逃窜的声音更甚,我冷冷的看着,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许久都没有遇见了。即墨将我护的太好,身边的人虽有人会怕,却从不曾这样惊叫出来。一时间,却令我有些无法接受,偏偏,我出生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妖”,也应当是这样的凄厉。
我抱紧了那孩子,让她不能贸然抬头。
我不知道,如果她看到我的一瞬,也高喊出一声“妖”,那我又该怎样逃出这高塔。
拥挤的人群此刻终于向前涌动,我便如同瘟疫,令人唯恐避之不及。
一直这样走到三层,前面的人,再也走不下去——楼梯,垮了。
三层楼的高度,不高不低。有的人,便跳了下去,自三层跳至二层,本不是难事。然而,向下一看,崩起的地板,自那些人的胸膛穿出。我吸了口气,退开几步。
不停有人向下张望,人群推搡中,又有谁掉了下去,回应的只有一声惨叫。
头上,又是阴惨惨的响动,我仰头,已经没有三足金乌的高塔,不知还有什么能够落下。
心里,忽然一片清明澄澈,忙不迭的跑开,便恰恰是我方才所站方寸之地,被砖石狠狠击出空洞。
塌了,这地方要成为一片废墟瓦砾!九层,整整九层,不知堆叠在一起又是怎样的盛况空前。
人们被这不断落下的砖石木块惊得逃窜,跳下去的人越来越多,惨叫声不绝于耳。
我躲在窗边,看向外面。不能跳,只有三层,不能跳。
叠珠塔建在山巅,满地暗藏巨石,跳下去,只有死!
莫非,便真的要在这里……
我摇了摇头,拼命想要将这一点点蔓延开去的绝望甩出去。
还有即墨,还有他的断臂,负屃说的事我还没有做完,青丘山丹穴山我还没有找到方向,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活下去,你给我活下去!不然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谁的声音,在耳边缭绕。
那是从没有听过的声音,不是即墨,不是负屃。却安定,踏实。我看向四周,周围,只有吵闹的人群,明明没了命,却还是只想要活着。每个人,都在尖叫惊惶,没有人会这样和我说一句话。
可偏偏这一句话,让我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
我抱着那小女孩蜷在墙角,这里或许还安全些,待看看情势再做打算也好。她屈下腿,跪靠在我肩头。时间似乎很漫长,眼前的一切,都和上一刻一模一样。崩塌,死亡,哀嚎,挣扎。
“啊!”怀中忽然一空,我低下头,手中的重量使我皱眉。
恰是她跪坐的那一方地界,塌陷了下去。我坐在边缘,她身子悬空,猛然拉住我的手,那力量使我几乎也跌落下去。
我躬下身子,努力保持着平衡,垂眸看她,心尖胀痛。
那恐惧,我再熟悉不过。
她看见了我的脸,以为我是妖吗?
她扭动着小小的身子,急欲脱离开我的手。她不知道吗?如果我放了手,她落下去,便死了。
还是说,我比死亡,更令人害怕?
“放开我!放开我!”她拼了命的挣扎着,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抓过我的手背。
小孩子力气不足,伤口很浅,血却一直淌到她的手臂上。她看着那一道血痕,眼里的害怕和厌恶显而易见。
后脑忽然一震,一声巨响,我甚至都没有知觉到疼痛,她的眼睛却蓦地睁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比我还要恐怖吗?
耳后,有什么滚烫的滑过,眼前便是一抹鲜红,断了线一般一滴滴落下,飞溅到下一层。
身子,不知怎的也随那红稠落下,意识一点点迷失,只记得将自己的身子垫在下面,怀里紧紧抱着那孩子。
眼前,昏黑一片,不知是一切都颠覆下来的缘故,还是只有我的梦境和现实颠覆了的缘故。或许,我便这样死了?
活下去!你给我活下去!不然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死都不会原谅我?
谁还肯陪我去死吗?
为我殉葬……
心口忽然沉沉一窒,我猛然睁开双眼,眼前,一如方才那般黑暗,四周尽是尘埃的味道。只是至少,我还活着。
怀里温热,温热的麻木。
还活着?那个怕我如此的孩子还活着吗?
“救命……救命……”她的声音很弱,却一声声唤着救命。她巴不得从我身边离开,连死都不愿和我死在一起。
没有人来救,没有人。只有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我静静的躺在那里,身上一点知觉都没有,四肢的热度一点点消散,只有怀里的小姑娘,还算得上温暖。可这一点温暖,并非为我。
她的声音一点点淡去,淡的便像从未发出过一样,无人听到,无人知晓,她累了,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
我昏昏沉沉的,几乎要睡去,思维断线的一瞬,忽然听见一阵嘈杂,似乎是谁,在这废墟之下挣扎,和我们一样。只是那人动作那样大,层层叠叠的瓦砾胡乱响着,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鬼魅一般穿透这片废墟,便再无声息。
那人,方才活着的那人,死了吧。
她在我怀里哆嗦了一下,没了声音。
如果那是命中注定,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起码,要离开的坦然平静。
仿佛我这一生。生在别人的惧怕和憎恶里,哪怕即墨能为我搭建一个假象,可是到了这一刻,幻境崩塌,美梦随着这金碧辉煌一同归于沉寂,我最终,还是要死在别人的惧怕和憎恶里。
合上了眼,似乎这样,便能看到他为我精心营造的一片谎言。
没有想要死去,只是累了,明明四肢百骸已经麻木没了知觉,心里,却觉得异常的疲乏。想要沉沉睡一觉,睡醒了,在梦的那头,不知是什么在等我。
“你敢死,我奉陪。”
“你敢背弃我,我就背弃六界众生。”
“你走了,我可以纠缠你,生生世世。”
“我死了,一定是灰飞烟灭,不让你空等我回来。”
“我不要你的坟前,开满紫菀花。”
我死了,一定是灰飞烟灭。
梦,忽然惊醒。
一双眼,模糊。
梦里的话,一个字没有忘记,每个字,都是砸在了心口,狠狠的,一下一下。鲜血和着浊泪流淌。
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那个梦,却如同回忆一般清晰。
全身上下,每一寸每一寸,都像是被凌迟一样疼。
“你醒了?伤口会疼吗?”一张脸凑过来,眉眼儒和。是负屃。
我轻轻摇头,可偏偏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让我疼的蹙紧了眉。
他的脸上,满是内疚:“我不该叫你来。”
我忍着痛,又一次摇头。眼下形势,我看的出,他也很无奈。每次出现都是匆匆离开,若说南方当真有真龙,他会很艰难,我懂,并不奢望他能来救我。他来了,我便很知足,不会再去怪。
“我不能呆太久,南方我要一直盯着。你……”他欲言又止。
我勉强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我想告诉他,我无妨。
“你还要去京师吗?”
我点点头。
他握紧了拳头,强撑着才没有狠狠砸在床沿。他的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若我没有……”
一句话,生生被他咬掉一半,那般艰难的吞下。
如果他不是万分艰难,去京师取断臂,想来对他是很轻易的事,如今,却要我豁出命去。他心里的无力,表露的很是明显,我没有办法责怪他。
他阖了阖眼才说:“大部分都是皮外伤,照顾好自己。那个女孩已经走了,不是你的错,别太自责。养好伤,拿了东西便回去,好歹即墨会好好护佑你。”
我点点头。
他拿出许多药,一样样教给我,每样药的用量和效果。我一一记下了,他却又重复了一遍。
沉默良久,他看着我的眼眸,忽然说:“我等着喝你的茶,我自己怎么泡都不好喝。”
我点头应允,他这才起身,又喂了我水饭才终于离开。
这一回,不知又是何时再见。
那几日,我过的很是困难,几乎连走路都成了问题,然而,好在他的药向来灵通,休息七日,身上虽还零零星星泛着疼,我却也歇不住,启程向京师而去。
卧龙口皆成废墟,再也寻不到千百年来积淀的那些仙人气息。四野里,杳无人迹,我没有再戴斗笠的必要,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路很长,我无处去买马匹,只能靠着一双腿离开。
眼见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已西倾,我能做的,不过是尽快找一个歇脚的地方,喝一口水,吃一块干粮,等待明早继续走。
日子这样一点点重复着,重复着知道我对时间再无感觉,眼前人影一晃,我忽然发觉,原来只能戴着面纱斗笠度日也是这样惹人思念的事。
等到找了马,寻了路,再到京师,已经记不清过了多长时间。只记得打马进入城门的那一刻,京师的繁华让我有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目眩神迷的繁华,目眩神迷的安逸,目眩神迷的熟悉。我几乎要在马背滑落。
曾经近二十年时间,无论快乐与否,我是在这里度过的,虽然也曾随军而行,但这里,始终是我的家,孤独也好,热闹也罢,凄凉,战乱,这都是我的栖身之所。然而此刻,我紧紧握住缰绳,告诫自己不能放松下来。一旦放松下来,我便再没有跃上马背的力气。
身上的疤早已愈合,只是额角被瓦砾狠狠划过,一道伤,横亘的丑陋。好在,我每日都将自己裹得严实,连一双眼睛都拢在斗笠的阴影里。
宫门的侍卫见到我时,没有认出。当我解下束缚着脸庞的面纱,那惊觉的模样,很是惹人发笑。
“廖姑娘!”他们要跪,我只是抬抬手,示意他们开门。
不需伪饰,一路畅通。当年在廖家晦暗地下时,从未想过这样堂皇的宫室可以供我自由出入。漫长笔直的驰道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阳光为我而生的错觉。可我知道,那并非为我而生,自我幼时便清楚地知道。
崇元殿,高高的崇元殿,我骑马奔上。
即墨不在,连宫中的礼官都松懈了,换在往日,这样大不敬不知要被千刀万剐多少次了。
一应的宫人尽数惊动,我只是自己一人闷头找着,什么也没有说。直到碰翻了一个青瓷瓶,碎瓷片落了满地。一个女子扑通跪地。
“廖姑娘,不要为难这些下人。打坏了东西,他们是要赔出命的。”一个声音响起,很清脆玲珑的声音,我认得。
南清,他登基那日陪伴在身侧的十五六丫头。她还在宫里。
“廖姑娘要找什么?”
我扬了扬右臂,不知她能否明白。
对她,我总是无话,再简单的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像个哑巴。
她眯了眯眸,那双眼睛,水一样清透,好看的让人嫉妒。
忽然,她恍然大悟一般挑起眉掩住口,半晌才说:“即墨哥的……”
我飞快的点头,仍是没能拦住她的那一句即墨哥。下人都在,她如何能不毕恭毕敬唤一声陛下?门口一声马嘶,我低头,我们,也只能算是彼此彼此。
“你要那……不会是……”她欲言又止,然而,我明白她要说什么,她的目光太过直白。
她以为我会巫蛊之术吗?
垂眸看看手心,也无怪乎她会这样想。
摇摇头,无意去安抚她略微受了惊吓的心。
“那为什么?”
我看着她的样子,她分明知道,却要多事。
蹙眉看她,摊开手掌示意她拿来。我没有时间与她空耗。回程的路上会发生什么耽误多少时间,谁也算不准。
她拧眉似在思忖什么,不时又来打量我,我越发烦乱,定定看着她,更加恼火,用力将拳摔在桌上,玉壶震颤,声音很是好听。
她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我。
似乎平日,我从未如此。的确,平日,谁会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的喜悲。如今摆出来给她看,她自然无法明白,无从知晓。
“在冰窖里存着,送回来时已经有些腐坏了……”她说的很小声。
我当即奔出去戴上斗笠跃马扬鞭。
有些腐坏了……不知如此,负屃还能否医治?这一路,我又要怎么将它带回去?
天凉了,冰窖的看管也不再那么严密,我到的时候,还微微打着瞌睡。
挥了一记空鞭将他叫醒,他愣愣看了我好一阵儿,才哆哆嗦嗦去开门。
我今日,是否太过可怖了?无暇去想,翻身下马进去搜罗,他的手臂便摆在那里,封在冰中,冻成了异样的颜色。
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
我深深吸了口气,心口却依旧窒息了一般。
究竟是什么事,害他丢了右手?
通透的冰看不到血腥,可是当日,又有多少血自他的伤口喷涌而出?
我咬住唇,已经没有时间再多想,我将那块令人目不忍视的冰收进匣中,留了一张字条给南清。
叫南下的驿站一路备好足够的冰。
尽管如今天气寒凉,我要确保万无一失。
没有再多做停留,奔出宫门当即南下,这一条路,还太长,还要去找青丘山,还有太多的事要完成。
离开了他,战场的形势会如何?
伏契如果大军压境要如何?
他不在,谁能主持大局?
万一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们这千万里的奔袭谁又能说出个因果?
太多的未知,让我喘不过气来。无可逃避。我不懂这样硬着头皮怎样前进,但我,偏偏这样前进着,没有退路。
也好,我用力呼吸,我这样的人,也只有无路可退时才能够永不回头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