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行之,不是古行之,他曾经是王宫里的三王子轩辕冽,在死过一次后,出了王宫,成为古行之。
如今再回到王宫,景物和之前的几乎毫无差别,只是人已经不再是怀着同样的心情。
轩辕殿是历任王上的寝宫,而它的侧房则是批改奏章的地方。
每到深夜,轩辕殿总是烛光森森,林公公小心地招呼手下的小太监将茶点送到王上批改奏章的御案上。
他则是在一边替王上捏捏肩膀,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向王上提起选妃的事宜。王上已经继位有两年了,后宫却还是空无一人。
听见王上压抑的咳嗽声,林公公眉尖紧皱起,他轻声劝道:“王上,您该多照顾自己的身体。”
王上抬起眼帘,端起热茶喝了几口,润了润喉咙,便不再让林公公伺候他。
林公公拽紧手下的衣衫,“王上,您……”
“林公公,寡人自有主张。”
王上碧绿的眼眸在烛光下似乎散发着丝丝冷光,让林公公浑身一颤,便赶紧退了出去。
寂静的轩辕殿时不时传来的轻咳声,像是砸在林公公的心头上,他悄悄地扒着窗户朝里面看,心里一阵阵焦急。王上身体不好,还总是熬夜,这哪行啊。
到最后,林公公听着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才敢悄悄地进去。
这门外的守卫都知道王上的习惯,也从来都没拦着林公公。
林公公到殿里面,看到撑着额头,昏昏欲睡的王上。他赶紧拿起挂在一旁的斗篷,替王上披上。
林公公侧首就看到烛光下,王上的眼角似乎亮闪闪地,他轻叹了一口气,将御案上的烛光吹灭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开这里。他知道这新王上心里似乎藏着很多事,总是不开心,甚至对许多漂亮女子的接近都大动肝火。这也让王上选妃,成为难于上天的事。
林公公在宫里呆的时间很久,他是因为家里贫穷,从小就被送到宫里当太监,幸亏遇到王上,给了他高升的机会。每天,王上的日常生活基本上都是林公公再打理。
他听别人说,王上以前是逃到宫外,才躲过杀身之祸。林公公每次听到有人闲言碎语,便揪着这些小太监的耳朵,让他们少说多做。
王上的行为习惯,没有人比林公公更清楚。每天,王上总是会去平衣侯生前住的地方呆上半日,有时还会带上两壶酒。
所有人都被吩咐不能靠近,林公公也只能在外围替王上守着。
这里偶尔也会有某些想要攀龙附凤的婢女出现这里,妄图获得王上的注意。林公公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都想笑,或许没人知道,王上爱的是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男人。
别人可能不知道这里是以前平衣侯住的地方,可林公公是最清楚的,他曾经也伺候过平衣侯。不过,那是平衣侯已经奄奄一息,没过多久,就过世了。
有时候,林公公靠的近,还偶尔能听清里面王上说的话音,夹杂着哽咽。他知道王上很孤独,甚至活着十分痛苦。
于是,林公公趁着一次机会,再次提起选妃的事。王上是需要有人在身边陪着,即使不是女人,男人也行。
林公公借此也表达自己这个意思,可王上神色瞬间变得阴冷,吓得林公公立刻跪在地上求饶。
王上冰冷的话音响在林公公的耳边,“以后别再提选妃的事,谁提谁死。”
“是,是。”林公公浑身颤抖地退了出去,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叮嘱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太监,“看到没,这就是不懂得识别王上心思的后果。”
“公公,王上刚刚可真可怕。”
啪的一声,小太监抚着自己被打红的额头,委屈道:“公公,你干嘛打我?”
“少说两句,快点来扶着我,刚刚我腿麻了。”
“是,公公。”
躲过这次危机,林公公就再也在王上面前提过选妃的事,即使别人塞给他再多的银子,他也不敢收。这可不是说两句话的事,而是掉脑袋的事。
日复一日,王上习惯并无太大的变化,还是每日都会去平衣侯的地方待上许久,只是身体变得越来越差,像是在惩罚自己。
林公公不知道王上和平衣侯之间的过往,但王上对平衣侯的深情全都被林公公看在眼里。
当年平衣侯死后,尸体火化,骨灰给洒在宫外,随风飘逝无踪。林公公还记得,当初王上还不是王上,还是之前本该死去的三王子,恢复身份后,进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平衣侯。
当被告知平衣侯已经死去许多年时,王上的表情,到现在林公公都记忆犹新。
那是,林公公还是一个小太监,正在一边跪着,他偷瞄着来人的神情,心里也替此人感到心痛。
王上还问起平衣侯的尸体,却被告知已经烧成灰洒在宫外。
王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可怕至极,眼眸红通通的,林公公抖颤着身体不敢动弹,他们这些服侍的小太监最容易成为这些王族怒火下的炮灰。
不过,王上并没有杀人,而是离开这里,不知道去了哪里。
后来,王上成为了王上,便将平衣侯的住处重新空了出来,并且不准任何人入住。
偶尔有时候,王上喝多了也会和林公公说上几句。
太医开的药,王上从来都不吃,反而是让林公公拿几瓶酒,经常喝的半醉不醉,有时也会喝得很多,便坐在轩辕殿内室的地板上,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笑容搁在林公公眼里,可真是让人难受,他上前劝说几句,王上会拉住他的衣袖,让他坐下一起喝。
“小林子,寡人听说,你之前服侍过小舒,你和我说说他的事?”
一个酒嗝从王上嘴里吐出,林公公见王上弯腰一副欲吐的样子,便将早就备好的解酒茶,服侍着王上喝下去。他之前和平衣侯接触的机会屈指可数,哪有那么多事可讲,而且每次王上喝多了就会问他,少说他也讲了有几百遍。
喝完解酒茶的王上脸色好了许多,最起码没有想吐的感觉,他整个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手臂遮着泛红的双眸,督促林公公快点讲。
林公公内心叹了口气,便把早就烂熟于心的事重新讲了一遍。
林公公去的几次,都是替平衣侯打扫住的地方。平衣侯不喜欢被人打扰,他们这些人打扫完后就得立刻离开这里,所以林公公一直没有见过平衣侯。
直到有次,林公公不小心弄脏书桌上的画,才有机会见到平衣侯。
他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都怪自己沉迷于这幅画,林公公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他抬眸看到的正是从门外进来的平衣侯,柔和俊美的眉眼,一袭月白色的长袍,黑发顺滑的披在身后。那时,林公公满心满眼都觉得眼前的人可真是好看。
平衣侯看到这个看自己发呆的小太监,轻笑出声,他没让人惩罚林公公,柔声问林公公怎么会弄脏这幅画。
林公公脸蛋涨的通红,他低声道:“这幅画画的很好看,我不小心看入迷了。”
一只白玉般的手出现在他面前,是平衣侯将林公公从地上拉起来,并且还将送了一副画给他。
当然,这幅画早就被王上给搜刮走了,这王宫里所有和平衣侯相关的东西都被王上锁在一起。
王上,喜欢上平衣侯,林公公很能理解,毕竟是那样俊美温和的人,应该会很少有人不喜欢平衣侯。甚至连他都有些动心,平衣侯实在是太好看了。
林公公说完后,便不再出声了,殿内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王上才轻轻出声,“小舒那么好,我却辜负了他。”停顿了片刻,王上的声音压抑的更低,仿佛在抑制着极大地痛苦,“这一切痛苦,都是我应得的。”
林公公听出王上声音有些不对劲,他凑近王上跟前,轻声呼唤道:“王上……”
王上遮住眼睛的手臂蓦然一松,滑落到地板上,露出惨白的脸庞,以及紧闭的双眸,这吓得林公公瘫软在地上。
他拍自己脸蛋一下,赶紧跑出去喊太医。
自从这次后,王上的身子越来越差,每日都有半日需要人扶着。
王上后宫一直空无一人,所以一直膝下无子。为了传承王位,王上不知道从那找了个有王族血脉的孩子,养在膝下。
王上的执政手段很厉害,林公公也是在后宫里,偶尔听从有些想找他套近乎的城主里面听来的。其实,林公公想想也是,堂堂大国王上,后宫无一人,能够压住众人的也只有王上一人,甚至还要把王位传给一个非王族直系子弟的人。
亏得那小王子聪明伶俐,知进退,很少在人前出现,甚至连王上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王上偶尔记起的时候,会让林公公去看看小王子。
林公公很喜欢这孩子,他每次去都带去许多吃的,看着小王子纯真的笑脸,林公公心里也能舒坦些。
又是一年平衣侯的忌日,林公公早就清空平衣侯住处的人,等着王上前来。
那次,林公公是第一次看到王上脸色有些喜意,他让林公公去王宫门前接两个人。
林公公接到来人后,合开的嘴巴就没闭上过,王上今天罕见的露出来一丝笑容。而他接待着这两人,其中一个气质清俊如仙,长得也是及其好看,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还悄悄的拽着他的衣袖,轻轻问他:“公公,这人是谁啊?”
林公公瞪了那小太监一眼,抬首却看到那人身边跟着的另外一人来到他身边,凤眸微眯,拍着他身边的小太监肩膀,轻声道:“他是万俟斐,我是宁俊。刚刚那点心是他替我拿的,谢谢你。”
这人的目光让林公公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了几声,回道:“不用谢。”
宁俊轻笑离开这里,追上万俟斐的步伐。
万俟斐侧首,清冷的眼眸落在宁俊身上时柔和许多,“你刚才去干什么?”
“我是去谢谢他们来接我们。”
万俟斐微阖首,目光便落在身前的古行之身上。他们进宫是受到古行之的邀请,特此来拜祭万俟斐的父亲。
之前,曾邀请过多次,不过万俟斐都没来,他们这次来,也是想劝古行之珍惜自己的身体。
即使远离王宫,不少风声耳语也传到宁俊那里,说是王上不肯让人医治自己的身体。
平衣侯的住处,种满了海棠花,此时正花开满枝头,是一年中最漂亮的时候。
只是走到屋内,他们三人身上都落了不少花瓣。
祭拜完后,宁俊就离开了屋子,里面剩下古行之和万俟斐两人。
“万俟斐,看来你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你该看病,否则活不过一年。”
万俟斐清冷的目光落在此时的身形消瘦的古行之身上,苍白的脸庞,颧骨都瘦的突出不少。
“没事。”
古行之推开了屋门,明媚的阳光照得他的眼尾闪耀着金光,“我们该去享受午宴,否则,小舒肯定会说我虐待他儿子。”
午宴过后,万俟斐和宁俊便离开这里,只留下古行之一人独自守在平衣侯的住处。
林公公看着王上孤独的背影,叹了口气,阖上院门。
这已经不知道是林公公多少次叹气,痴情人,痴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