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给窗棂染上一抹温暖的金黄,窗外的鸟啼声迎来新的一天,隐约可以听到远处清泉哗哗流淌的声音。
一切都和往昔一样宁静,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是空气中余留的血腥却揭露了美丽的假象。
轩辕宸烨躺在床上,觉得眼皮有千斤重,用尽全力才缓缓撑开一条缝隙。他迷茫地环视着屋内,突然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努力想撑起身子,可是却引得全身一阵痉挛般的疼痛。
被床上人的动作惊醒,原本伏在床沿的十一一下子抬起头,看到已经醒来的轩辕宸烨后,先是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随即急忙从床尾拿出一个柔软枕头垫到他身后:“小心点,别乱动,伤口会裂开的。”
“你守了一夜?”轩辕宸烨声音沙哑地问。
“不是。”十一摇摇头,“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轩辕宸烨空洞的眸子渐渐恢复焦距,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专注地为他放好枕头,披上外衣,掖好被角,喂他喝水。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好像怀里正揣着什么。
十一看到他的视线落在她怀中的东西上,眨了眨眼睛,然后有些神秘地笑了笑。
那笑容如源源不断的温暖溪流缓缓地注入他干涸的血脉。
十一把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床沿,然后将外面的一层棉布拿开,一个青花瓷的汤盅露了出来。
“你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进食了,我特意给你做了桃花粥。”十一一边说一边将盅盖打开,刹那间香气扑鼻。
十一用勺子舀了一口贴在自己的唇边探了探温度,然后满意一笑:“温度正好!”
她将一口粥递到他的嘴边,却见他正傻傻地看着自己,不禁又是一笑:“怎么了?”
轩辕宸烨沉醉在她的笑容里:“娘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十一双颊微红:“你喜欢,我以后便经常笑好不好?”
“娘子……”
“好了,先吃饭要紧。你身子那么虚弱,昨夜又发了一夜的高烧,现在很需要进补。”十一将粥贴在他苍白微裂的唇边,轻声诱哄,“张嘴!”
他机械地张开嘴,那勺子便轻柔地将馨香的粥送进他的嘴里,齿颊留香。
“好吃吗?”
“好吃!”他点头。
幸福来得太突然,几乎让他招架不住。
“娘子……”
“怎么了?”十一看着见底的汤盅满意地转身将汤盅放回桌上。
“娘子,你是真的吗?”他痴痴地问道。
“嗯?”十一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十一一向清冷,极少会笑,可就在方才,他已经看到了好几次,让他感觉那样的不真实。
“娘子,我是在做梦吗?”
十一失笑:“你可以试试啊!”
“可以吗?”
他迟疑地伸出手,那样小心翼翼,那样轻柔地勾画着她含笑的眉眼……
“娘子,可不可以抱抱你?”他无助地看着她,神情有些迷茫。
十一目光中流露出哀伤,伸出双手,主动搂住了他的腰身。
他浑身一震,接着立即颤抖着紧紧回拥住她:“我以为我失去了一切……我以为连娘子也不要我了……”
轩辕宸烨的话如一把利剑狠狠地扎进她的心里,鲜血淋漓,她的面容刹那间变得毫无血色,却在面对他的时候迅速换上温暖的笑意:“傻瓜,怎么会……”
或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来得太不真实,令他莫名地心慌起来,可是,她的微笑却又消除了他头顶所有的阴霾,还他晴空一片……
十一喂阿七吃完粥,刚走出屋子便撞见一头是汗的四儿。
“怎么满头是汗!”
“小姐,入口的阵法已经换成紫薇阵了,你要的几味药草也买到了,还有布料、针线、衣服……”四儿一一细数着。
十一抽出丝绢擦了擦他额头的汗珠:“四儿,辛苦你了!我做了些粥,去吃点吧!对了,顺便给月见也盛点。”
“他自己不会盛……”四儿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你啊,这个也计较,怎么说人家也是为了保护你和宝宝才受伤的。”十一无奈地摇了摇头,搞不懂为什么四儿总是对月见这么排斥。
“知道了小姐。”四儿只得认命。
“去吧,我去叫玖儿和拾儿起床。”
两个孩子睡眼蒙眬,扶起了这个,那个又倒下去继续睡了,此起彼伏。
十一无奈而宠溺地亲了亲两个小家伙:“乖宝宝,太阳晒屁股了,快起床!早睡早起身体才会好!”
玖儿在床上滚了几圈爬起来,抱住娘亲的脖子吧唧在娘亲脸上亲了一口,盯着娘亲看了一会儿后嘟着小嘴,皱着眉头道:“娘亲,你不开心!”
拾儿一骨碌爬起来,凑近过去仔细看了看也表示附和:“娘亲为什么不开心?”
十一惊讶地看着两个天真懵懂的孩子,是母子连心吗?她自以为已经伪装得很好,连阿七和四儿也没有看出来,可是他们竟然可以一眼看穿她的心事……
十一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没有,娘亲没有不开心!”
“娘亲撒谎!”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地说道。
十一无奈,只得坦白从宽:“是啊,娘亲不开心,娘亲要做一件事,这件事会让娘亲很难过,也会让你们很难过,但是娘亲没办法,娘亲只能这么做……”
此时,轩辕宸烨的竹屋内,谈判再次破裂。
花月见急得直跳脚:“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真准备在这儿待一辈子?你知不知道那边的人找你都快找疯了,要不是你说你要考虑一下,让我们等等,我们早就通知师父和皇后娘娘了,你现在不是陷我和沧鹫于不义吗?”
“若你担心的只是这个,大可以和他们说,只要他们有本事带走我!”
“你……”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花月见简直气结,“你可别忘了你已经定下了婚约,你将来的皇后只能是师父的女儿,夏儿的妹妹!难道你想毁约?你这样对得起夏儿吗?”
“这跟夏儿有什么关系?就算她是夏儿的妹妹,可是那个女人我根本连见都没见过!这江山我都不要了,还怎么给她皇后之位,这婚约自然也算不得数!”
“你……好,好!那你难道就不想想十一和孩子?只要你留在这里一天,谪仙谷就不得安宁,不仅仅是朝廷那边,还有血盟教,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你现在的样子有能力保护他们吗?还是准备每一次都玉石俱焚?你以为自己会每次都那么好运,死里逃生?你忘了当初夏儿的心愿吗?他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一代明君,可是你看看你现在,因为一点打击就一蹶不振,一味地麻痹自己,逃避现实!你还是我认识的轩辕宸烨吗?”
轩辕宸烨面如寒霜:“闭嘴,不要和我提夏儿!”
花月见容不得他逃避,继续说道:“夏儿死了!他因你而死!他用自己的生命铺就了你的帝王大业!十一对你这么好,你忍心她也为你而死?忍心她成为第二个夏儿?”
“她若死,我陪着她。”
“你……你简直无可救药!”花月见满以为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他总该动摇了,结果却只等来这一句,恨得一拳砸在了身旁的墙壁上。
轩辕国皇宫。
雍容华贵的女子愁容满面地站在高高的楼宇之上迎风而立,温婉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北棠国师,本宫是不是做错了?”
“娘娘何出此言?”北棠百草专注地看着头顶的星空。
“原以为会万无一失,可如今曜儿不在了,连烨儿也下落不明,一子行错,满盘落索……若是烨儿有个三长两短……”
“皇后娘娘多虑了,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近日来老臣夜观星象,帝星骤亮,很快便会归位。”北棠百草胸有成竹道。
“国师此言当真?”女子眼露惊喜,面上满是信服。
“皇后娘娘请放心,老臣定当竭尽全力助七王爷登上帝位。”
皇后赶忙将他扶起:“国师,真的是难为你了,为了我儿甚至牺牲了您的亲生骨肉!夏儿的事情,本宫一直深感不安和亏欠。”
北棠百草闻言并没有流露出悲伤的神色,不卑不亢道:“这是北棠家族的使命。”
这几个月来,谪仙谷难得风平浪静。
明里暗里的人马将谪仙谷保护得像铁桶一般,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对方大概是知难而退,没有硬碰硬。
只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日之后,十一什么也没有说,没有问,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每天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轩辕宸烨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依旧整日里没心没肺地黏着十一,跟玖儿、拾儿打成一片,花月见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除此之外,花月见隐约感觉到目前的气氛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夜凉如水,心绪复杂难以入眠的花月见正在外面晃荡,无意间一抬头,猛然发现屋顶坐着个纤弱的人影。
花月见怔了怔,随即飞身上去,神情变幻莫测:“十一?大晚上的,你怎么坐这儿来了?”
十一见他过来什么也没说,随手扔了一瓶酒给他:“坐。”
花月见忐忑不安地在她身旁坐下:“有心事吗?”
十一扭过头,黑暗中略带醉意的眸子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那几乎要将人看穿的眼神让花月见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心虚地轻咳一声别开头去。
十一喝了一口酒,突然开口说了一句:“阿七的伤快痊愈了。”
花月见不知她说这话是何意,只能顺势点点头:“嗯,他身体恢复得很快。”
“虽然他的身体恢复速度比常人要快,但是也经不起隔三岔五就受这么重的伤,邪术发作让他元气大伤,那根封印邪术的银针怕是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我花了几天时间研制了一种药,可以暂时帮忙压制住他体内躁动的邪气。”十一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扔到花月见怀里,“子时,辰时,申时,一日服用三次,每次两粒,记得提醒他。”
花月见捏着那个温热的小瓷瓶,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十一,你……你知道了?”
十一没有否认:“他就是那位你在轩辕国的主子?”
君子之交淡如水,虽然她从未过问过花月见的真实身份,但毕竟在一起相处了三年,还是觉察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花月见没想到她猜得这么准,声音干涩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之前只是怀疑,确定是在你求我不要伤他的时候。”十一回答。
花月见苦笑:“果然……”
那时候情况危急,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事后十一从未提过,他还以为那时候太混乱十一也没注意,原来她一直都知道的。
花月见犹豫着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你……准备怎么做?”
十一看了一眼远处渐渐泛起微光的天空:“做我该做的。”
花月见已经隐约猜到了她大概会怎么做,闭了闭眼别开脸去:“你放心,到了轩辕国他便安全了,而且那边有人可以压制他的邪术。”
“那就好。”十一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终究还是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好好照顾他。”
“我会的。”花月见郑重地承诺。
这场相遇里,怕是动心的不仅仅是轩辕宸烨一人吧……
一个时辰后,夜幕渐渐退去,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阿七,醒醒!”十一坐在阿七的床沿,温柔地唤着。
“嗯,娘子……”轩辕宸烨睡眼蒙眬地动了动,因为睡梦中被叫醒,脸上的神情有些孩子气。
“阿七,我们去看日出好不好?”
轩辕宸烨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立即清醒过来:“好!娘子说什么都好!”
“那快起床吧,迟了可就赶不上了。”
“娘子,我马上就起来!”
“好,我在屋外等你。”
轩辕宸烨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兴冲冲地跑出屋子。
屋外的风有些凉,他又折返回去拿了件外套,将她单薄的身体护在怀里:“娘子,当心着凉!”
十一心头颤了颤,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异样:“谢谢,走吧……”
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他却始终没有问她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只是安心地跟着她走。
终于,他们登上那高高的山岭,翻腾的金色云海就在眼前,耀眼的光芒从云层后面一道道射出,然后一下子跳出来,全世界都笼罩在温暖的阳光下……
他从背后将她拥在怀里,一起看这壮丽的风景。真的好想就这样和她一起游遍大江南北,看尽秀丽河山……
“阿七,我有点累。”
“娘子,你坐下休息一会儿。”
轩辕宸烨急忙紧张地扶着她坐下,让她歪靠在自己的肩头。
“娘子,玖儿和拾儿都很可爱。”
“嗯。”
“也很乖巧懂事。”
“嗯。”
“我很喜欢他们……”
他是想说,他根本不在意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他是想说,他想要娶她,想要一辈子跟她在一起……
十一似是无法再继续听下去,骤然起身,勉力露出个微笑:“阿七,你饿不饿?我去那边摘些野果来充饥!”
再让自己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后悔,会不忍心……
“娘子,我们一起去!”
“不用了,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来。”
“可是……”
“听话好不好,乖乖等我回来!”她的微笑令身后的朝阳都黯然失色。
“好,娘子,我等你!”
“不要乱跑,否则我回来会找不到你。”
“嗯,娘子你快点回来!”
她朝他微笑摆手,轻快地飞向那一片阴暗的密林,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十一……”她被黑暗吞噬的背影让他有些心慌,可想起自己的承诺,只得乖乖待在原地等她。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娘子没有回来。
他想,没关系,娘子应该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娘子还是没有回来。
他有些慌,娘子会不会碰到什么猛兽了?不会的,娘子那么厉害!就算碰上了也是野兽倒霉,应该是果子太远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娘子依旧没有回来。
他开始乱了阵脚,要不要去找娘子?可是,可是娘子叮嘱他不要乱跑,否则回来会找不到他……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
太阳升到中天,然后又缓缓西落,最后太阳躲进了山里,月亮的影子渐渐清晰。
他孤零零地蹲坐在高高的山岭,冷冽的风呼啸而过,吹鼓起他的衣袍。
娘子一定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说不定下一刻她就会出现在他身后,然后调皮地蒙住他的眼睛说:“阿七,我回来了!”
只要她回来,不管等多久他都不会有怨言,娘子,只要你回来……
“烨,走吧!她不会回来了!”
整整一天了,花月见一直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他,好几次想要冲出来,最后都不忍去打断他的等待,此时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来。
轩辕宸烨充耳不闻地蹲坐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说话的人根本不存在。
“烨,你还不明白吗?”花月见盯着他失魂落魄的身影,叹息一声,“别自欺欺人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她不会回来了!”
轩辕宸烨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夜,其间无论花月见说什么,他都只是那样坐着,好似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花月见急得抓耳挠腮,难道连这招都没用?就算十一主动丢弃他了,他也不愿意回去?
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月见——”
花月见看到来人,一脸惊喜,如遇救星:“阿鹫,你终于来了!”
“他怎么样了?”风尘仆仆的沧鹫悄悄觑了一眼石化状的轩辕宸烨。
“还是那样,一动不动的,也不说话。我真的是没办法了,难道再去把十一叫回来哄他?我真担心他会活活饿死……”花月见无奈地抚额。
“
绝对不可以!”沧鹫坚定地反驳,说完后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我刚刚从轩辕国得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敢保证,只要烨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回去!”
花月见一脸不信的样子:“有这种消息?除非夏儿找到了!”
沧鹫笑意更甚地看着他。
花月见狂喜,满脸无法置信:“你、你是说夏儿找到了?夏儿真的找到了?”
沧鹫笃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是师父亲笔传书的!”
“夏儿没有死?他们是怎么找到他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们怎么知道他就是夏儿?”
花月见仍旧无法相信,他心中认定已经死去的人居然又奇迹般地出现了,还是在这么及时的情况下出现,该不会是诈轩辕宸烨的吧?
沧鹫听完沉吟道:“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说实话,当初找夏儿的时候我就说不可能。我们谁也没有见过夏儿的真面目,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不知道长相的人,这从何找起?”
“或许师父有办法?至少师父是知道夏儿长相的吧?”花月见推测。
“也许,不管怎样,等回去就知道了,还是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烨吧!”沧鹫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用了,我想,我们刚才说的话他一定都听到了!”花月见思索着看向脊背异常僵直的轩辕宸烨。
“可是,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沧鹫不解。
他日思夜想,寻找了整整六年的夏儿找到了,可是他竟然还能如此平静地坐着?他不是应该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吗?
沉默良久,轩辕宸烨终于缓缓站起身子。
花月见和沧鹫见状全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该回去了。”他颀长萧索的身躯孤零零地屹立于广袤的苍穹下,负手而立,脊背异常笔直。
三天时间,他似乎是完全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令人不由自主地敬畏,害怕,不敢亲近。
任务终于完成,花月见和沧鹫总算是放下心来,可是,看着轩辕宸烨此刻毫无生机的面容上冷硬疏离、与世隔绝般的神情,他们却心情沉重,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回到谪仙谷,十一整日里什么事也不问,只是在屋里不停地喝酒。
四儿已经知道她逼阿七离开的事情,知道她心里难过,怕她憋出病来,所以也不阻止她发泄,可是,她这样不眠不休已经整整三天三夜了,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第四天,四儿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踹开房门,摇着她越发瘦弱的双肩:“小姐,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难道你连玖儿和拾儿也不要了?”
两个小家伙怯怯地趴在门边,往里面看着:“娘亲……”
“宝宝……”
“娘亲,娘亲不要宝宝了吗?”玖儿伤心地跑过去,小脸满是泪痕地看着她。
“怎么会?娘亲怎么会不要你……”十一醉醺醺地抱着两个孩子。
“娘亲,拾儿帮你把田七爹爹找回来好不好?”拾儿努力地把脑袋从十一的手臂里钻出来就想往外跑。
“嘘!”四儿一听急忙摇手,小家伙,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不是帮倒忙吗?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
“十一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火鹤?怎么了?”
四儿蹙眉,什么事让火鹤这么慌张?
火鹤惊讶地看了眼屋内的十一:“这……这……十一小姐怎么喝成这样?这可怎么办!”
“你那边出了什么事?”四儿问。
“将军的头风发作了,宫里的大夫全都没有办法!”
一想起慕容流焰疼到发疯撞墙,却依旧固执地不许他们来找十一的样子,火鹤就头疼不已,他这还是偷偷溜出来找十一的。
四儿揉了揉眉心:“小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给他施针?”
治头风的针法他可不会,他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给两个孩子压制毒性的针法上面,不然他就代替十一过去了。
“先把人接过去再说吧,轿子我都带来了!之前担心十一小姐受了伤行动不便才准备的,这会儿正好……”火鹤火急火燎道。
“小姐醉成这样去了也没用,或者,我过去试试吧?”四儿建议。
火鹤长叹一声:“四儿,你不懂,将军的病只有十一小姐可以治,她去了,就算什么也不做,估计将军也会好了大半!将军这不仅是头风,还有心病啊……”
“什么意思?”四儿蹙眉。
“将军自从娶了公主以后状态就一直不太好……”
火鹤已经说得很明显了,四儿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难道慕容流焰对十一……
“四儿,将军的命就在你手上了,还请通融通融,就算十一小姐清醒过来也一定同意我这么做啊!”
火鹤说得没错,以十一对慕容流焰的重视程度,若是知道自己醉酒耽误了他的治疗还指不定多自责呢。
四儿没办法,只好赶紧喂了十一一碗醒酒汤,然后亲自把她送上了轿子。
“快去快回。”
“四儿你放心,事情完了,我会亲自送十一小姐回来。”火鹤千恩万谢地把人抬走了。
将军府,一顶软轿轻轻落地。
“落——轿——”
轿子刚落地,火鹤便看到一个紫金色的身影夹杂着汹涌的怒气向这边走来。
“属下参见将军!”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听我的话,一定会去找十一!”慕容流焰愤怒不已。
“将军,人都已经请来了,还是请小姐给您看看吧!”阳奉阴违的火鹤颤巍巍地抹了把汗,小心翼翼地说道。
慕容流焰狠狠瞪了火鹤一眼,随即对着轿子里的人说道:“十一,我没有大碍,你回去吧!”
慕容流焰话说完,轿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十一?”慕容流焰试探性地又唤了一声。
“呃,将军,出了点小问题……”火鹤犹犹豫豫地解释。
“什么问题?”慕容流焰神色一凛,以为十一出了什么事,一把揭开轿帘,待看清轿内的情形后,面色一怔,神情蓦然变得温柔,“怎么醉成这样?”
“这个,属下也不太清楚。”
慕容流焰无奈,看她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了,只得将她抱了进去。
此时的将军府后院。
“该死的,火鹤居然请了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来给将军治病!将军,将军居然还抱着那个女人进府了,慕容流焰,你简直欺人太甚……”
龙煜盈气冲冲地回到后院,愤怒地砸着屋里的东西。
“公主殿下请息怒!”贴身丫鬟急忙跪下劝着。
龙煜盈美目圆瞪:“息怒?你让我怎么息怒?新婚才没多久,他就公然把别的女人带进门来了!这不仅是在打我的脸,而且根本就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说完低低呜咽起来:“皇兄,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慕容流焰的冷落早就已经让她心生不满,她怎么也没想到父皇和皇兄居然把她嫁给这种人,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公主,说不定真的只是大夫呢?”丫鬟绞尽脑汁地劝慰。
龙煜盈立即发飙了:“胡说,有大夫长成那个样子的吗?”
那也说不定啊,总不能以貌取人……丫鬟不敢说出来火上浇油,这时候公主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是错。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我打听清楚那个女人的来历!”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慕容流焰轻轻地将十一放在榻上,看着她安睡的容颜,一颗烦躁不安的心奇迹般安静了下来,头疼欲裂的感觉也如潮水般慢慢退去。
慕容流焰无奈地叹息一声,由于常年握刀剑而长满茧子的手掌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十一,我该怎么办……”
自那日从战场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心乱如麻。
压抑已久的情感陡然被赤裸裸地揭穿,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继续面对十一。
而正当他痛苦挣扎的时候,偏偏龙煜寒又摆了他一道,居然在这个时候怂恿皇上把公主嫁给了他,美其名曰化压制为笼络。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为了在他和十一之间设置障碍罢了。
他对十一刚刚萌生出的那点念想,全都因为突如其来的赐婚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纠结、不甘、挣扎,却又无可奈何,这一切让他痛苦不堪。
躺在床上的十一感觉有什么东西划在脸上,打扰她睡觉,极为不满地拍开他的手,然后把脑袋整个缩进被子里。
慕容流焰失笑地看着小猫一般缩进被子里的女子,小心地将被子往下扯了扯好让她呼吸顺畅,接着握住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流焰终于妥协地轻叹一声:“算了,就这样吧……”
毕竟,事到如今,现在的自己已经不配再拥有她。
“阿七……阿七……”
听着十一无意识地呢喃,慕容流焰的脊背陡然僵直。
他已经听说了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离开的消息,难道……难道十一之所以醉成这样是因为他吗?
虽然已经想通了继续将她当作妹妹一样守护,可是,想到她借酒消愁的原因是那个小白脸,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一觉醒来,十一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不过熟悉的气息让她又安下心来。
抬眼看去,竟看到慕容流焰正满头大汗,神情痛楚地坐在桌边。
“焰大哥,你怎么了?”十一赶紧掀开被子冲过去。
“十一,你醒了!”慕容流焰勉强挤出个微笑。
“病成这样怎么不叫醒我?”十一急忙扶他在床上坐下,“我的药箱呢?”
“火鹤应该带过来了,在那边!”慕容流焰虚弱地说道,每说一个字脑袋的一侧都是针扎似的疼痛。
十一找到药箱,翻出银针,先是为他把了脉。
把完脉之后,十一的脸色迅速凝结成霜:“你的病发作至少有三个月了!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让火鹤来找我?我上次就跟你说过,身体有事一定要通知我,为什么你总是不听……”
十一的怒气让慕容流焰矮了半截,嗫嚅着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忍一下!”十一连续扎了数针才松了一口气,“现在怎么样?”
慕容流焰吐了一口浊气:“好多了。”
“别动,还有几针。”
“嗯。”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你现在不能进去!”
“死奴才,你给我让开!”
“将军有令,谁也不可以进去!”
“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冲撞我们公主!”
……
十一微微蹙了眉:“稳住!快了,还有三针就结束了!”
慕容流焰看到十一眼中的不悦,心下一紧:“对不起!”
“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没……没什么!”他想说自己根本不是自愿娶公主,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说话间那刁蛮公主已经闯了进来,见十一和慕容流焰一起坐在床上大发雷霆:“你、你们……慕容流焰!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火鹤为难地站在一旁:“属下该死!”
龙煜盈看自己都捉奸在床了,他们两个居然还镇定自若,不由得怒火中烧,正要说话,但是眼睛又突然瞥到慕容流焰后颈处的一根根银针,此刻那些银针已经渗出血来,慕容流焰的脸色异常苍白。
“不想他死的话就立刻出去!”十一冷声道,急忙又在他的头顶扎了几针,对慕容流焰叮嘱道,“放松!集中注意力!”
龙煜盈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不断从针孔冒出来的血,脸色煞白。
“公主殿下,还请不要打扰大夫治病!”火鹤急忙趁机说道。
“大夫?”
难道她真的是大夫吗?龙煜盈有些不确定了……
“公主殿下请先出来,属下自会向你解释!”火鹤做了个请的姿势。
龙煜盈这才狐疑地退了出去:“火鹤,你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女人是谁?”
“回公主,不知道公主在宫中有没有听过毒医的名号?”火鹤缓缓道来。
“毒医?听过听过!当然听过了!我和小环经常溜出宫去玩,听到很多人提起过她,而且我还听说她居然是个女子呢……你、你该不会告诉我说毒医就是屋里的那个吧?”龙煜盈错愕地瞪大双眼。
火鹤点头:“正是!毒医是属下花重金从百花宫请来为将军医治顽疾的!当时毒医喝了酒正醉着,属下怕拖久了将军出事,等不及她酒醒就把人给抬来了,所以毒医才是将军给抱进来的,绝对不是公主您想得那样!属下没有及时和公主解释清楚,实在是属下的失职,还请公主恕罪!”
“原来是这样子……不怪你的,是我太冲动,没有搞清楚就误会了将军,还害得将军他……将军他会不会有事啊?”
龙煜盈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刁蛮任性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会儿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后又悔又恨。
“公主放心,有素问姑娘在,将军不会有事的!”火鹤看误会终于解除了,不禁松了口气。还好这公主只是冲动任性了一点,还没有是非不分。
“没事了,你好好休息吧!”
总算是有惊无险,十一舒了一口气,扶着慕容流焰躺下。
正要离开,慕容流焰一把握住她的手,神情有些无措:“那日在战场上,我神志不清,行为无状……”
十一不在意地笑笑:“焰大哥,你只是受阵法的影响,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原来他纠结了这么长时间的事情,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慕容流焰说不清自己是该释然还是该失落,扯了扯嘴角:“不管怎样,十一,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十一无奈:“焰大哥,你再这么见外我真的要生气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对了,还没有祝你新婚快乐呢!公主很漂亮!虽然有些冲动,不过倒是很在乎你的!”
慕容流焰苦涩地勾了勾唇:“谢谢……”
“那我先回去了,若再发作一定要让火鹤通知我。”十一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了,去吧。”
十一刚一出去,早已等在门外的龙煜盈便迎了上来。
“将军他怎么样了?刚才真是对不起,都怪 我莽莽撞撞地闯进去……”
“公主不必自责,将军已无碍。”
十一随意地打量了龙煜盈一眼,不愧是尊贵的公主殿下,果然国色天香,目光里透着几分不谙世事才会有的朝气和灵动,一看就是被保护得很好。
虽然第一次见面有些不愉快,但是她知道自己错了便很坦率地承认错误,贵为公主还主动认错道歉,这一点实在是很难得。
十一不得不承认,龙煜寒这个妹妹倒是很讨喜。
见龙煜盈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好像自己是什么珍奇异兽一般,十一不由得有些莫名:“公主,怎么了?”
“那个,刚才火鹤跟我说了,你是毒医,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那个,活死人医白骨的毒医是不是?”
“公主过誉了。”
“你一定知道很多江湖上的事情吧?可不可以跟我说说?”
“其实我也不怎么过问江湖上的事情,知道得也不多。”
“那就跟我说说你知道的事情嘛!我真的很好奇!我从小就很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来无影去无踪劫富济贫的游侠,可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就连闲书话本,母后也总不准我看……”
面对着龙煜盈无比热情和期待的眼神,十一有些难以拒绝,只得陪着她聊天。
其间慕容流焰过来了一次,一脸不放心,后来看她们两个聊得热火朝天完全没他什么事,便讪讪地去书房了。
一直到了傍晚,龙煜盈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十一回去,临走前千叮万嘱让她常来府里坐坐。
刚离开一会儿,十一便觉得十分挂念玖儿和拾儿那两个小家伙,这几天她心情低落,整日酗酒,难免忽视了他们。
清醒之后,十一心中满是愧疚,快马加鞭地赶了回去,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抱抱
他们。
然而,十一绝对不会想到,她回去之后,迎接她的是怎样一份大礼。
“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四儿一看十一回来了,异常激动地迎了上去。
“四儿,怎么一脸慌张?玖儿和拾儿呢?”
“他、他们……”四儿欲言又止。
“他们出事了?”十一瞬间面无血色。
“不、不是!这两个小家伙好得很呢!”四儿咬牙切齿地说道。
十一不解:“那是怎么回事?他们人在哪里?”
“在你屋里……”四儿犹豫着回答。
十一急忙赶过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进屋便看到让她似曾相识的一幕。
“这、这是怎么回事?”十一极度无语地看着床上满身血污,整张脸都被一张毫无美感的银色面具严严实实遮挡住的男人。
“娘亲,娘亲!你不要伤心哦!哥哥上次找的爹爹是假的!拾儿这次真的找到爹爹了!”拾儿献宝似的迎了上去。
“哼,他没有田七爹爹漂亮!”玖儿极为不屑地说道。
“谁说的!”拾儿不服气地反驳,说着就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想去把那男人脸上碍事的面具给扳下来,无奈那面具居然像是镶嵌在他的脸上一般,怎么也拿不下来。
“娘亲,爹爹受伤了,快救爹爹!快救爹爹!四儿姐姐坏坏,四儿姐姐不救爹爹!”拾儿扳累了,不再去纠结谁漂亮这个问题,忙伸出小手摇着十一的衣袖,差点把十一的衣袖扯烂。
四儿无奈地摇摇头,小家伙居然告状,他哪有那个胆子擅自救这来历不明的男人。
“娘亲,娘亲救救爹爹!”拾儿继续缠着十一救人。
十一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拾儿教育道:“拾儿,你从哪里捡来的就放回哪里去!好孩子不应该随便捡来历不明的东西回来。你想,也许这是人家不小心弄丢的,你这样随便把他捡回来,要是人家回头去找,找不到怎么办?”
拾儿一听,小脸立即垮了下去。
十一继续说道:“娘亲知道拾儿是为了娘亲,可是你看看,娘亲现在不是很好了!可能这个人是别人的爹爹呢!你把别人的爹爹捡回来了,其他和你一样的宝宝该多可怜啊!所以,你觉得你这样做对不对呢?”
“娘亲……”拾儿愧疚地垂下了脑袋,“可是,娘亲不开心,拾儿也不开心,爹爹能让娘亲开心。”
“娘亲的乖宝宝,娘亲有你们就足够了!你们亲娘亲一下,娘亲就会开心了。”
“真的吗?”拾儿和玖儿都一脸欣喜,又有些怀疑地看着她。
“娘亲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娘亲亲亲!”两个小家伙高兴地一人在十一脸上亲了一口,“娘亲有没有开心一点?”
“当然有!要是我的拾儿知错能改,娘亲就会更开心了!”十一摸摸拾儿的脑袋,微笑道。
“嗯,娘亲,拾儿听话!”
小家伙总算松口了,十一暗暗地松了口气。
四儿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极其佩服地看了十一一眼。
这么固执的小家伙,十一居然三言两语就搞定了。
十一很认真地征求两个孩子的意见:“那娘亲为他包扎一下伤口,然后把他送出谷好不好?他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他的同伴应该会到这附近来找他。”
“嗯,好!”拾儿点点头。
玖儿迟疑了一会儿有些落寞地开口道:“那娘亲,田七爹爹走丢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他?田七爹爹好可怜,他一定是不知道怎么回来了!我们一定要快点找到他!”
十一心下一阵窒息般的疼痛:“玖儿放心,田七爹爹他很好,他已经回到他自己的家了!”
“田七爹爹不要我们了吗?”拾儿立即垂泫欲泣地看着十一。
“没有……”十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四儿一把捂住拾儿的小嘴,然后又抱起玖儿:“宝宝乖,四儿姐姐带你们去吃糖葫芦,你们乖乖的,让娘亲好专心为人家治伤!”
四儿说完便一阵风似的带走了两个孩子,生怕他们的无心之言再惹得十一伤心。
十一静静地垂下眼帘,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想要不在乎,想要忘记,比她想象中的难,每想一次心都会痛一分。
忘忧草如果调整好剂量的话应该可以让自己忘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用它的,她已经忘了太多太多事情,她不希望自己的生命再多一份空白,那样空虚和迷茫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即使再痛也想要记住这份回忆。
十一随意地打量了一眼床上的男子,除了脸上那个严严实实的银色面具,他的装束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察觉空气中有腐败的腥气,十一撩开他的一只衣袖,竟发现男子的整只手臂都溃烂了,再看身体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是千尸万腐散,这种毒不会要人性命,却会把好好的一个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整个身体溃烂流脓。
是什么人这么狠毒?十一蹙着眉头执起男子的手为他把脉。
四儿安抚好两个小家伙后走进来,便看到十一愣怔地握着那男子的手,面色异常凝重。
“小姐,怎么了?”四儿不禁问道。
十一看了四儿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把男子的手腕递给了他。
四儿狐疑地看了十一一眼,接过男子的手,为他把脉,随即满脸震惊:“是……是刹那芳华……”
四儿继续说道:“从他的脉象来看,他中毒至少有三年了。”
“是啊,三年……”
“难道是……”
“狄墨。”十一说出四儿心中所想的那个名字。
“会不会是弄错了?”四儿小心翼翼地问,毕竟这人现在已经毁容了,根本辨认不出相貌。
十一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的腰间,那里挂着一块暗红色的佩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是……狄国的麒麟佩,只不过这块比狄澜的还要大一些……”
“麒麟佩?!”四儿惊愕不已,“当今世上只有两块,一块在狄澜手中,那另一块……他、他真的是狄墨?”
十一沉吟:“很有可能。”
“他好像是被人追杀到这里的,会不会是龙煜寒?”四儿猜测道。
“也可能是狄清。”十一回答。
“如果狄墨没死,那狄清岂不是谋朝篡位?”
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却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真是世事无常,不过,想到他曾经对十一做过的事,四儿丝毫不觉得同情。
“小姐,这个人是个大麻烦,不能留。”
她自然知道不能留,但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送出去,就怕追杀他的人已经在外面守株待兔了。
“不管是谁想要他的命,跟我们无关,你直接把他交出去便是了。”四儿毫不犹豫地说。
话音刚落,床上的男子突然有了动静。
他动了下身子,因为触动了身上的伤口吃痛地皱了皱眉头,接着,他迷茫空洞的眸子缓缓环视一周,最终定格在十一身上,在看清十一的刹那,他的瞳孔因为惊愕而陡然放大。
男子的反应无疑更加让十一确定了他的身份。
“既然醒了,就自己走吧。”十一面无表情地说道,如同他只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狄墨好半天才平息了眸子中的震惊,他不知道自己戴着面具十一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更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看到的人居然是她……
三年了,她的容貌果然如他当年所料想的一般更加倾城,只不过如今的她已经褪去了当年的天真无邪,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
狄墨来不及多想,他动了动身子,努力用手臂撑起自己,捂着胸口下了床,丝毫不拖泥带水:“多谢姑娘相救,告辞!”
这时,拾儿手里握着个糖葫芦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
“爹爹,爹爹你去哪里呀?”
相比拾儿,玖儿还是比较偏心他捡来的阿七,所以不承认拾儿捡来的爹爹,但是看他一身是伤,心里也有些不忍:“你让娘亲给你治好伤以后再走吧!”
狄墨看着手里握着糖葫芦,异常可爱的孩子,刚才他叫自己什么?爹爹?
“为什么让他叫我爹爹?”狄墨怔怔地问。
拜托!这可不是她教的!
“孩子太小不懂事,所以喜欢见到男人就乱叫爹爹。”十一无奈地解释。
狄墨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十一怎么会有两个这么大的孩子?他们的父亲是谁?还有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三年了,十一居然还好好地活着,当年她明明被龙煜寒喂了刹那芳华当作毒引……
“难道是龙煜寒……”狄墨轻声喃喃。
十一听到了这句话,觉得自己没必要再掩饰下去了,先是示意四儿带着孩子们先出去,随即开口道:“你认为可能吗?”
听到十一的话,狄墨也终于知道原来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想来可能是从自己体内的刹那芳华得知的,毕竟刹那芳华早已绝迹于江湖,中此毒的人当今天下也再找不出第三个。
“别激动,我只是猜测。”狄墨说。
“孩子的父亲是轩辕国的人,只不过我们聚少离多才让孩子因为思念父亲,经常将陌生男子当成爹爹。”为了宝宝的安全,十一不得不继续说谎。
狄墨点点头,没有多作怀疑。
“当年的事情,对不起……”狄墨突然说了一句。
十一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跟自己道歉。
“当年我之所以跟龙煜寒要你,是因为你长得实在是……”
“祸国殃民。”十一说出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狄墨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随即继续说道:“澜儿就快嫁过去,我担心有你在,她无法得宠,所以出于私心才会做出那个决定。我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
狄墨说的这些十一当年就已经想明白了,她只是默默听着,没有开口。
“当年我自作聪明,掉入龙煜寒的陷阱是我自作自受,只是没想到我们之间的恩怨连累了无辜的你……还好,你现在似乎过得不错,嫁人生子,还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医……”
“你怎么会知道……”十一有些惊讶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是在你第一次去王府给澜儿治病的时候无意中知道的。”狄墨坦诚地答道。
十一陡然间豁然开朗:“原来你一直藏在龙煜寒附近伺机报复?”
“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只怪龙煜寒不懂得珍惜。”
想不到她听到这样一句话便知道了一切,狄墨眼里露出一抹赞赏。
“难道……狄澜的癫蛊也是你下的?”十一难以置信地问道。
“没错。”
“为什么,她不是你最疼爱的妹妹吗?”十一无法理解。
难怪整个寒王府戒备森严,狄澜怀孕后饮食更是相当小心,却还是中了蛊。因为除非是能让狄澜毫无戒心的人,否则对方根本没有可能下毒成功。
狄墨突然激动起来,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着:“龙煜寒,若不是他,我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澜儿怎么可以给我的仇人生孩子!”
十一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他为了报复甚至连自己的亲妹妹也能牺牲。
“只是,可惜啊可惜!想不到你居然会出现,解了澜儿的癫蛊!”
“所以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龙煜寒下了黑色曼陀罗?”
“我的脸毁了,我的江山毁了,我要让他断子绝孙,即使登上皇位也一辈子孤独终老!哈哈哈……”狄墨癫狂地笑着,“你知道吗?我本来是想让他死的!所以我千辛万苦找到了摄魂散,我以为你绝对不会为他解毒……”
“你料定我不会与他一起裸身在冰窖待三天三夜给他解毒?”
“没错,只是没想到我还是失算了,所以我才会退而求其次,呵呵,让他断子绝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狄墨的语气听得十一心内一阵阵发寒,暗自想着绝对不能让狄墨知道玖儿和拾儿跟龙煜寒的关系。
“当时狄澜用麒麟佩求我救龙煜寒,你该知道麒麟佩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别无选择。不过,还好后来我找鬼医弄到了解药。”
狄墨狐疑地问:“对了,还没问你,为什么你会没事?已经过了三年,按理说你早该毒发……”
十一没有提孩子,随口答道:“自己研制了些药压制。那你呢?”
狄墨阴鸷地低笑几声:“我?知道以毒攻毒吗?”
“难道……你身上的千尸万腐散是你自己下的?”
“没错,我先是用假死药逃过狄清的眼睛,然后服下千尸万腐散苟延残喘,一切只是为了向龙煜寒复仇!”狄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不再激动,而是有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你是被龙煜寒追杀到这里的?”十一问。
“十一,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我马上就会离开。”狄墨毫不在意地说着,似乎完全没有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接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你刚才说澜儿用麒麟佩跟你交换?”
“是,她说这是你当初送给她的嫁妆。”
“没错,确实是我给她的,不过……”狄墨沉吟。
“不过什么?”十一有些紧张地问。
“那块麒麟佩,方便给我看看吗?”
十一听他的意思,似乎是那块麒麟佩有问题,觉得他没有必要骗自己,为了保险还是拿了出来。
狄墨接过那块麒麟佩,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东西,你有没有检查过?”
“自然是检查过,是麒麟角没错。”十一笃定地回答。
狄墨摇了摇头:“十一,你还是太单纯了。”
“什么意思?”十一蹙眉。
“女人的嫉妒心远比你想象的可怕!”狄墨叹息一声,接着开口道,“麻烦你准备一杯水和银针。”
十一立即将东西准备好递给他,指尖不经意碰触到他手上的肌肤,狄墨接过装满清水的杯子迅速避开手,有意无意地用衣袖遮掩住那裸露在外面的溃烂的肌肤。
狄墨将麒麟佩放置在水中,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再将银针放入水里,那银针瞬间便变黑了。
十一惊愕万分:“她下了毒!”
这次若不是狄墨,因为她的大意恐怕会害死自己和宝宝。
“怎么会这样,我好不容易才……”十一紧紧捏住拳,她好不容易才集齐的一味药引,就这么毁了。
狄墨将腰间的麒麟佩缓缓摘了下来:“拿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相信我,可以去验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为什么要给我?你自己也……”
十一话未说完狄墨便打断了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对我而言已经没用了,复仇完成后,我没打算活下去,你看看我这副鬼样子,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老天让我临死之前碰到你,给我补过的机会,也算是完成了我最后一个心愿,我已经心满意足。现在我唯一的希望,是能够死在我的家乡……”
狄墨说完这些,笑了笑,站了起来:“我该走了……”
十一踌躇地叫住他:“你想死也好,想活也罢,我没有资格干预你的决定,只是,你方才提醒我麒麟角有毒,也算是救了我一命,目前七味药引我已经集齐四味,剩下的也正要启程去找,待炼出解药,我可以给你一份。这是引路蛊,你拿着,以后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十一语气清冷,说话也并不客气,不过狄墨却还是非常动容:“谢谢……只是我的容貌……”
“千尸万腐散而已,对我而言并非什么难解的毒。”这话虽说听起来有些狂妄,但这毒对毒医素问而言,确实只是小事一桩。
狄墨握紧双拳,心中的自责和愧疚更甚,声音沙哑干涩:“我……”
“你给了我麒麟角,救你只是顺便而已,再说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拿到其他三味药引,我能做的只有在我制出解药后给你一份。接不接受,随便你。”
“十一,谢谢你……”狄墨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临死之前的善念会得到这样的回报,死寂的心中泛起微澜,突然涌现出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不用谢我,我只是不喜欢欠别人。”
十一说完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