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裴锦猛地喷出一口血。
实在是太生气了,实在是……没压住。
所有人都慌乱地围过来,沈云柏呆呆坐在地上,看着裴锦被扶回屋里,看着段嬷嬷杜若裴步珏进进出出忙碌。
他知道娘亲曾吐血,但这是头一次见,他没想到能把娘气成这样。他也想进去看看,却又不敢,他怕娘见了他更生气。
好一会儿里面的动静才平息,裴步珏缓步走出,“表哥,姑母说给你两条路,第一,这里有四百两银票,表哥可以交到府衙去,从此自由天地间,哪怕是听曲狎妓、吃五石散、变烂赌鬼她都不再管你。”
沈云柏嗫嚅道:“娘不要我了么?”
裴步珏点点头,“姑母说,若是表哥拿了银票,母子永不相见。”
见沈云柏不说话,裴步珏又道:“第二条路,表哥从今日起吃在工地,住在工棚,日晒雨淋,劳筋苦骨,与寻常役卒再无不同。徭役服满日,方是归家时。”
沈云柏抹了把眼泪,跪在地上朝娘亲的屋子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锦倚在床头,慢慢把药喝了。体内的毒虽然被她压制,时不时也会有反扑,今天暴怒之下毒气攻心,来得猝不及防。
裴锦把碗放到一边,什么克夫克子,这儿子克我还差不多。
她告诉自己,放弃吧,沈云柏没救了,但她还是给了最后一次机会。听到沈云柏连银票都没拿直接出门,她轻轻叹了口气。
“姑母,表哥什么都没带,要不要收拾两件换洗衣物送过去?”
“不管他,有的人连鞋子都没有呢。”
“那侄子明儿个去堤坝瞧瞧吧,总得确认表哥是不是在那儿。”
“不必,他要是不想回去,任谁也管不了。要是想回,他都这么大个人了,总不至于迷路。”
裴步珏应了一声退下,裴锦盘膝打坐,调整呼吸,让体内真气贯通任督二脉。过了有半个时辰,翻涌的气血才慢慢平息下来。
这毒啊,没个一年半载排不干净。
裴锦睁开眼,只见床榻边露出个小脑袋,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
见裴锦动了,沈麒仿似松了口气,“祖母,你终于喘气儿了。”
裴锦笑了,“今天知道喊祖母了?”
沈麒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怕你过去。”
我可谢谢你了。
沈麒又结结巴巴加了一句,“我我我,我要是叫祖母你就高兴了。”
“哦,你还知道哄人呢。”
“我过生辰,你给我煮面吃,我记着呢。”
裴锦心里有点儿暖,就这么点儿事儿,他还一直记在心里。其实这小孩不难相处,谁对他怎么样,他心里都有数。
“祖母,吐血疼不疼?”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
“其实挺难受的,这会儿好多了。”
沈麒小心翼翼地说:“我有好好扫院。”
这是在表示他很乖,不惹奶奶生气?
“下回我帮您揍爹。”
裴锦被他逗笑,招招手说:“你过来。”
沈麒手脚并用爬上床,裴锦捏了捏崽崽的骨骼,“挺好,挺结实。”
“空青说我昨晚磨牙。”
磨牙?
裴锦马上去按压小崽的肚子,“这里疼不疼。”
“有时候疼,”沈麒凑过来咬耳朵,“晚上屁屁刺挠。”
裴锦确定了,他应该是肚里有虫。
自从把沈麒接回来,裴锦一直在培养他的卫生习惯,小崽是爱干净的,平时也有好好洗手。当然,打滚的时候除外。
家里的食物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不排除在外面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她喊来杜若,叫她将花椒磨成细粉,再熬上一小锅粥,粥好以后放进花椒末。沈麒龇牙咧嘴地喝了一碗,两盏茶的工夫,孩子吵着要去茅厕,果真排出了虫子。
沈麒很兴奋,“我我我,我肚子里没坏蛋了。”
他觉得整个人都好了,对裴锦的亲密度蹭蹭往上涨,已经达到崇拜的程度。
裴锦道:“以后记着,街上卖的小吃,看着不卫生的就别嘴馋。蒙馆的同学带了吃的,生冷的都别尝。若是熟的点心之类,拿给你的话可以吃,但是你自己的好东西要跟人分享,知道吧?”
“我娘说,我的就是我的,不叫别人碰。”
裴锦道:“那你觉得应该听谁的?”
沈麒纠结了一番,“还是听祖母的吧,祖母能杀虫!”
裴锦被逗笑,行吧,我靠真本事赢得信任。
“从明儿起,你跟着我做五禽戏,晚上泡药浴,强身健体。”
“行。”沈麒还挺高兴,“那你不要吐血了哦。”
裴锦有被安慰到,只要小崽儿不满地打滚,他还是挺可爱的。
这件事给了裴锦一个提示,古代社会的卫生条件差,很多人肚子里都有虫,而惯常的办法是用花椒、牵牛子粉、南瓜子仁这些,未必驱得干净。
如果有现成的驱虫药呢?
裴锦马上喊来裴步珏,在纸上画了一种蒿草。
“这种蒿草来自北地,可以找那边商贩问问,若是能找到,最好能带一批来,有种子就最好了。”
裴步珏不懂就问,“姑母,这种蒿草有什么用?”
“这里面含一种成分,叫山道年,可以入药,能驱走沈麒肚子里那种虫,而且会治得比较彻底。”
“好,侄子明儿就去打听!”
裴步珏几乎访遍来自北方的商贩,还真让他问到了。
那是个西北胡商,姓曲。曲大叔将胡毯和葡萄酒运到京城,再将丝绸瓷器带回去。他说老家真有这种蒿子,就长在沙土上,也不值什么钱,下次带些过来就是。
裴步珏也是个会办事儿的,当时就要给定金,对方没收,裴步珏便买了人家两块毯子一桶酒。
尽管裴锦没让大侄子打探沈云柏的消息,裴步珏还是抽空去了府衙,崔班头说沈大少已经回去服役,跟其他人吃住都在一起,干活也开始卖力气了。
裴步珏便把收拾好的包袱交给崔班头,劳烦他给表哥带去。
崔班头拍拍他肩膀,“你们兄弟情谊深厚啊。”
裴步珏心道:得了吧,那位天天看我不顺眼,我肚量大,不跟小心眼的一般见识。
薛家的铺面没能租成,小裴少爷一直耿耿于怀,很快又定下一个铺子。
而裴锦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她的针具养护消毒液,终于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