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在六点半开始，秦怀明跟着刘汉兴进入包间未央宫，杨国栋则跟在秦怀明身后。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人，其中有萧锋，他坐在下首位置，有个头发稀疏的中年人正专心致志，跟两个穿着暴露的年轻美女热烈地聊天。

看到刘汉兴进来，众人都起身相迎。

刘汉兴坐到主位，将秦怀明请到了第二的位置上，即他的右手边（宴席与开会坐席相反，右为尊），其余人依次落座。

刘汉兴一一作了介绍。参加饭局的除了秦怀明，还有区教育局副局长尚博渊，龙翔街道新任党工委委员、办事处副主任萧锋，36岁；春熙小学校长汤伟思，五十来岁，白白胖胖，长相斯文；春晓外国语学校校长王禄，肤色黝黑，看上去很干练。

两个美女来头也不小。瘦成纸片的女子，是刘汉兴的外甥女海龟硕士米嘉琪，白白净净，清爽可人，只是真的瘦成了闪电；另外一个是米嘉琪的闺蜜——新安都市频道王牌主持人冷宇，性感冷艳，大眼睛充满魅惑力。

寒暄完毕，上菜，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

米嘉琪今年29岁，刚刚回国不久，目前跟着刘汉兴做地产项目统筹策划，满脑子资本主义的自由民主思想和资产阶级的行为习惯，对国内官员颇有偏见，自视甚高，特立独行，不喝酒，不敬酒，不交流，坐在位子上兀自玩手机。

秦怀明打了一圈，最后到了她这里，举杯道：“米总，欢迎回国建设，来，我敬你。”

米嘉琪瞟了他一眼，坐着没动，冷声道：“对不起，我不喝酒。”心里腹诽：随口就叫这个总那个总的，好无聊好俗啊。

“喝茶也可以。”秦怀明脸上依旧笑着，手里的杯子也还举着。

“小米，这位是龙翔街道的副书记，你要敬杯酒。”刘汉兴看到她横眉冷对，不悦道。

刚才刘汉兴介绍时，米嘉琪显然是没有认真听，这次听到后，微微抬眼，翘起本来就有些上翘的嘴角，上下打量了一番秦怀明。后者穿着短袖修身衬衣，黑色修身九分裤，黑色休闲皮鞋，干净整洁，俊朗儒雅，风度翩翩，哪里像个她印象中大腹便便的官员？于是便来了兴致，不由地端起了茶杯，举了举，抿了一口，完毕，问道：“你是正处级干部？”

秦怀明点点头。

“有点不像啊？”米嘉琪一脸狐疑，望了望对面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秃头黑眼圈的尚博渊，刚才刘汉兴没到之前他还对自己问东问西的，眼神也是色色的，便低声道，“你们当官的不都是那样的吗？”

秦怀明对于她的无礼一笑置之，微微摇了摇头，并未多看她第二眼，只是把她当做例行公事、不失礼节的敬酒对象而已，完成任务，正要离去。

米嘉琪忽然站起身，问道：“能问你多大了吗？”

“34。”

“年龄不大呀。”米嘉琪对他更加感兴趣了，“喂，结婚没有？”

秦怀明心道，海归的就是不一样，说话比尺子都直，呵呵笑道：“你查户口么？”

“没有，我给你介绍个老婆。”米嘉琪斜眼望了一下正在与萧锋喝酒的冷宇，“你看，多漂亮性感啊，今年30岁，未婚，着急嫁，目标是没有官员那些恶俗特征的官员，我看你符合。”

秦怀明望了一眼冷宇，她穿着短得不能再短的牛仔短裤和低得不能再低的V领衫，假睫毛太假，胸口颇具规模，却不知真假，性感倒是性感，就是有些艳俗。段子里不是说过吗，在地级市，市长如果不找个漂亮女主播当情人，都不好意思走马上任；而且，一个市到底是书记说了算，还是市长说了算，就看当家女主持是谁的情人。

“你是M国哪个学校毕业的？”秦怀明岔开话题。

“伯士顿大学呀，在M国大学城那里，离纽约很近。你去过没有？”米嘉琪睁大眼睛问道。她五官精致，气质凌厉，只是太瘦了，瘦得浑身不见一丝肉。

“我还真去过。”

“真的假的？”

“我读大学的时候，帮益都川剧院把川剧《欲海狂潮》的台词翻译成了英文，因此有幸跟随剧团去伯士顿大学演出。”秦怀明道。

“不是吧？那个是你翻译的呀。”米嘉琪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双目紧盯着他，“我研究生读的是比较文学，专门研究奥尼尔话剧的中英文本移植，《欲海狂潮》是个典型案例，我做了深入研究，那次表演的录像我看了好几遍，你翻译得很地道啊。这……也太神奇了吧。”

“是啊，好巧。”秦怀明也没想到，聊着聊着竟然聊到了学术领域，但他不宜当着刘汉兴的面跟她外甥女聊太久，不然可能造成误会，便匆匆结束了这一圈敬酒，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米嘉琪此后不再总是低着头看手机了，而是频频望向秦怀明，眼睛里精芒闪烁。

这时，春熙小学校长汤伟思来找秦怀明敬酒，后者照例是来者不拒，客客气气地起身相迎，痛快喝了一杯。

聊了一会儿学位问题，秦怀明便问他，如果现在转学过来是否可行。

汤伟思忙问道：“秦书记小孩要来读春熙？”

秦怀明摇摇头道：“不是。”

旁边的刘汉兴听到了，扯着嗓子道：“秦书记，你们每个书记每人一个指标，你怎么到现在都不用啊，别人可是提着一百万现金来找我的。”

秦怀明道：“我现在用，不过我不提钱，敬您三杯酒吧。”

刘汉兴拍了拍大腿道：“好！”

两人喝了三杯，完毕，秦怀明附耳道：“我前妻嫁了一个乡港人，带了个儿子过来，慕名想要读春熙。小孩呢一直在新安这边读书，成绩还不错。”

“可以。”刘汉兴不假思索道，张手招呼，“拿单子来。”

当场签字给了汤伟思，命他明天就办理。中途转学来，或者分数不够者，必须要刘汉兴签字才能入读春熙或者春晓。

秦怀明了却了一桩心事。

但还有两件尚未了结。

酒宴持续到十点，最后只剩下了杨国栋、米嘉琪、秦怀明和刘汉兴，其余都先离开了。

杨国栋豪爽大气，看上去很能喝，结果也就四五两酒的水平，此刻脸和脖子都是红的，斜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米嘉琪留下来等着做司机送舅舅回家。

秦怀明看时机成熟，端起一两杯，敬道：“老板，我还有一事相求。”

刘汉兴指着他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今晚喝得这么嗨，没安好心。”

“跟你喝酒，不得不嗨，酒逢知己千杯少嘛。我先干了。”秦怀明将一两杯里的酒倒进嘴里，咕咚咕咚跟喝水一样喝了个干净。

米嘉琪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刘汉兴冷眼瞧着他，没喝。

“老板，你啥意思？不和我同归于尽了？”

“滚，谁跟你同归于尽？”刘汉兴骂道，“别吊我胃口了，快说做咩野？！”

“刘大老板，我帮你把铁皮棚那些钉子户都搞定了，但毕竟一下子那么多人失业，会造成社会不稳定因素，所以得给他们一些补偿，不多，168万，你给报销了吧。”秦怀明笑盈盈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从此建楼不犯愁。”

他厚着脸皮向刘汉兴化缘。

“喂，秦怀明，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啊！”刘汉兴扯着大嗓门，敲着桌子道，“我的地，你们霸占了十几年，赚了多少钱，心里没数吗！我一分没要，现在还反过来又薅我的羊毛，岂有此理嘛。你给我喝酒！赔罪！”

“好，我替某些人向老板赔罪。”秦怀明又斟满了一两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刘汉兴摸着下巴上的几根胡子，神色慢慢缓和，秦怀明以为他要同意了，忽然他的小狗狗眼瞟向米嘉琪，道：“街道办旁边这个项目，我交给了小米统筹负责，所以，要问她同不同意。”

秦怀明一愣，抬眼望向米嘉琪，米嘉琪也愣了一下，清了一下嗓子道：“是，是啊。”

很明显，刘汉兴将皮球踢给了外甥女。

秦怀明拱手抱拳道：“米小姐，谢谢啦。”

“哪有那么容易？你给我唱首歌，英文的。”米嘉琪翘着嘴角，挑着细柳长眉，一脸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