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商人”到诺蒙卡来是为了上次没能达成最终协议的运粮方案,他对前来商谈的杰达道:“按照上回说好的,我们本来打算经威沙运粮食到诺嘉,但现在威沙不肯派兵护送,又没有大佣兵团愿意接受雇佣,我们只好从韶南招人,可威沙那边却说,我们人数太多了,又携带武器,怕我们会图谋不轨,不许入境。这可怎么办呢?总不能只派几个人拿着棍子护送运粮车穿过整个国境吧?”
敏特眉毛一跳,没出声。
杰达则皱了眉,现在诺嘉与威沙两国之间的关系的确有些紧张,但还不至于发展到禁止粮食过境的地步吧?他道:“诺蒙卡也有其他的粮食商人从外国进货,他们都没有说起这种事,怎么你们就那么麻烦呢?”
那商人哂道:“公爵阁下,你怎么拿我们跟那些粮食商人比?他们顶多运上十车就算了,我们可有二十万公斤粮食,几十辆车呢!这么多粮食,万一中途遇上劫匪什么的,谁来赔偿我们的损失?本来这些粮食,如果我们运到其他地方慢慢卖,最多几个月就卖完了,愿意花那么大功夫送到诺蒙卡来,完全是因为想跟贵国王室做生意的缘故。我们那么有诚意,公爵阁下难道就不能出点力吗?”
杰达低头沉思,他心里很清楚,这笔粮食量大,价钱也不高,只要运到诺蒙卡来,今年都不必再担心国内粮食短缺了,而且面对马里奥大军时,也能占据主动,毕竟后者也面临着军粮压力。沉吟片刻,他道:“威沙那边不能走的话,走其他路怎么样?”
“绕道伊斯特太远了,您还不如直接向他们买呢,不过不知道他们肯不肯卖。至于梵阿,现在正闹着要关闭国境,不知道肯不肯让我们过境。”商人打量了一下杰达,眼珠子一转,便道,“要不……您跟上头说一声吧?我听说,梵阿想要关闭国境,是因为诺嘉人和威沙人在蒙里闹得太过分了,您能不能请国王下令,让那些人别再闹了?”
敏特暗笑,心想这才是安全署的目的吧?
杰达也很清楚在蒙里发生的事是谁干的,考虑到马里奥亲王也需要粮食,或许……他可以劝服后者,暂时停止在蒙里的动作,让运粮车先过来再说?
想了想,他道:“我会处理这件事,你先等等吧。”说罢就转身离开了,商人笑着目送他出门,便拉着敏特说些家常闲话,等周围人都散了,才压低了声音说:“诺嘉境内出现了不寻常的兵力调动,边境地区更是明显,是不是他们准备动手了?”
敏特摇摇头,小声把前几天的那场动乱简单介绍一番:“诺嘉会不会起兵还是未知之数,虽然现在局势暂时平静下来,但我有一种直觉,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更大的动乱发生,而且这回要决出胜负了。如果是诺嘉国王赢,开战的可能性就很小,如果是马里奥亲王……那就一定会起兵!”
商人眯眯眼,缓缓颌首:“既然是这样,你要时刻留意局势,尽可能多收集些情报,一有开战的先兆,立刻回国报信!麦洛里已经到达西科坐镇,国王也下令军队警戒,边境地区已布署好兵力了,一但开战,就叫他吃个大亏!”
敏特郑重点头应下,那商人顿了顿,环视周围一眼,便朝他手里塞了样东西。敏特一摸,发现是把钥匙和一张小纸条。
“收好了,这是位于城门附近一间小屋的钥匙,那里准备好了马匹、干粮、水、药物和衣服,还有全套的身份证明和通关凭证,都是可靠的真货。有个哑巴每天傍晚去一回照看马匹,他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敏特静静将东西放入储物戒指,正想说什么,却听到对方忽然笑着大声说:“上回你叫我捎回去的那些麻纱布,你妈妈很喜欢,说是夏天做衣服最凉快了,叫我多买几匹,可那些都是王宫专用的高级货,叫我到哪里买?只好找些上等的细布代替了。”
敏特会意地笑道:“你早跟我说嘛,我想办法弄两匹好了,宫廷总管那边应该还有很多剩的。”
“在谈什么?好象很开心。”杰达走进屋子,见状淡淡地问。
“粮食商人”笑道:“只是随便聊聊,您别笑话。那件事……行了吗?”
杰达有些犹豫:“我还没找到人,你再等几天吧?”
对方一口答应:“那好,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别的生意可以做,刚刚才发现,诺嘉的布也很好呢。”
杰达没功夫听他说生意经,匆匆闲聊两句,便叫敏特:“陪我回去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粮食商人”忙道:“那你们去吧,我先走一步。”边说边朝敏特看了一眼,后者微笑着眨眨眼,但离开了。
敏特跟随杰达返回王宫,却意外地看到他骑马跑出了城,似乎想回城堡,皱皱眉,加了一鞭,催促坐骑加速跟上。
杰达越跑越快,敏特好不容易才追上去,两骑绕着山边的大路跑了大半个小时,前者才放慢了马速,缓缓爬上山坡。
最近的天气越来越炎热,到了山上,风一吹,倒比在城里凉快得多。敏特搞不明白杰达在发什么疯,只得骑马跟在他后面,慢慢爬上山坡。
一大片连绵起伏高矮不一的山间,点缀着许多黑黑的斑点,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一种矮矮的树,深褐色的叶子又大又长,一拨开,就能发现叶下结着一大串果实,每个都有拳头大小,金黄色的表面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这就是诺嘉的面果,再过两个月,果壳转变成褐色,就能采摘了。
闻着面果树独有的淡淡清香,敏特放眼远眺诺蒙卡城郊的景致,只见青翠山间夹杂着被山石切割成不同形状的褐色土地,灰白石墙黑蓬顶的小屋散布在山脚田边,四周长满了色彩鲜艳的野花,许多女人孩子在田间劳作,老人赶着车,从城里拉了各种生活用品回来,村民们立刻一拥而上,笑着分东西。
这大概就是原本挂在国王寝宫长廊上的那些画里的情景吧?敏特深呼吸一口气,又将目光移到田间,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韶南的圆米稻,但在这个时节,圆米稻应该已经成熟了,可这里的稻株却还是半青半黄的颜色,还有些恹恹的,应该是不适应北方气候的缘故吧?不过,诺嘉什么时候种起圆米稻来了?
杰达见他盯着那些稻苗看,便漫不经心地道:“那是试种的,陛下希望能找到适合我国土地的第二种作物,否则,只靠面果,我们迟早会饿死。”
敏特发现他情绪有些低沉,便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在马里奥亲王那里受气了?”
杰达摇摇头:“我没见到他,刚才,我……”顿了顿,他停下马,翻身下地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着敏特,神情似乎非常难过:“我遇到老医师家里送葬的队伍……”
敏特也下了马,走到他身边,听他说着从前的事:“……老医师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宫廷医师,他在我父亲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医师助手了。我父亲兄弟几个,从小到大,生病时总是爱找他,因为他不啰嗦,还常常带些有趣的玩具进宫。我出生的时候,就是他为我母亲进行产后调养的,后来我母亲病逝,他也是主治医师……几乎所有在王宫里出生的孩子,都被他治过病,他明明……是那么亲切和蔼的一位老人,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这么死了,马里奥亲王和劳勒父子俩难道就不觉得难过吗?他也曾为他们治过病,送过他们玩具啊!”
敏特看到他眼角的闪光,也觉得难过起来,默默地递过一块手帕,杰达随手拿过来一擦,又继续道:“还有,那些死去的侍从和卫兵……我认得其中一个是劳勒奶妈的小儿子,还有一个是在王宫里服侍了马里奥亲王十几年的女官……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用这种阴险毒辣的手段强行攻打国王寝宫,毫不在乎在那座宫殿里,还有自己的亲哥哥、亲伯父,还有象家人一样亲近的人,他们怎么可以那么冷酷?!”他忍不住大声喊出来,狠狠踢了前面的土堆一脚,溅起一身尘土。
敏特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的情绪,却被他甩开了:“我今天早上看到劳勒高高兴兴地去布置大宴会厅,为舞会的事做准备。他说要用最华丽的织锦缎作装饰,还有什么黄金烛台、水晶酒杯、彩色羊毛挂毯……他甚至要求陛下身边的所有侍从侍女都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练习怎么笑才够灿烂,好在接待客人时不会丢脸——他怎么就不想想那些人才刚刚失去了亲人和同伴?!”
敏特小声嘀咕了一句:“舞会是你的提议。”
杰达一怔,接着便自嘲地笑笑:“是啊,那是我的提议……”他用双手捂住了脸:“我是不是很过分?有那么多人死了,我却提议举办盛大的舞会,只是为了……跟别人争权夺利,我……也变得那么丑陋了吗?刚才……老医师的孙子,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很难受,很难受,我并不是在庆祝他们的死亡啊……”他蹲下身去,看不出是不是在哭。
敏特沉默片刻,便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在庆祝他们的死亡,哀悼亡者,不一定要用固有的仪式表达,你提议举办舞会,是为了让杀害他们的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吧?我相信你的朋友总有一天会谅解你的。”
杰达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敏特等得不耐烦,便提高了声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一点都不象你!如果觉得愧疚的话,就拼上你的性命,为死去的人们报仇吧!只知道躲在这里哭,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杰达猛地抬头瞪了他一眼,但很快又笑了,站起身来,正色道:“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伤感一下而已。”抹掉眼角可疑的亮光,他走到自己的马旁边,忽然回头看着敏特,眼神有些复杂:“刚开始,我真的觉得你有很多地方很可疑,但现在,我知道你是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你放心,杰达•诺维拉—康克森绝不会背弃朋友!”
敏特有些心虚,轻咳一声:“说这些干嘛……”
“我要出发去见那些大领主和王族了,能不能压制住马里奥亲王,就看这一次的成果。不管有多困难,我都会拼命的。”他郑重地对敏特道,“陛下那边,就交给你了,请一定保护好他。”他伸出手,笑着看敏特:“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敏特心中猛地一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只是他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才勉强维持住平静的表情,伸出手去:“一路珍重。”
杰达紧紧握了握他的手,转身上马,急驰而去。敏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忽然觉得背上压力重了很多,心头的负疚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想到盖尔二世和杰达信任的目光,再想想自己的使命……敏特咬咬牙,不管怎么说,他只是隐瞒了自己的来历和目的,没有伤害他们,不是吗?
也许是出于内疚的心理,自从杰达走后,他就对盖尔二世的安危十分上心,由天天去王宫,改为重新搬回王宫里住了,不但亲自监督盖尔二世喝药休息,连饮食也时时留意,避免有人钻空子。
安全署的同伴理解他的决定,在见了两次面后,考虑到诺蒙卡局势危急,“粮食商人”以国内有急事为借口,退回到边境上,临走前,将安全署安插在诺嘉国内的几个秘密据点都告诉了敏特,好方便他日后逃离。
杰达一走就没了消息,直到了舞会的前一天,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他向国王回报说,除了一位领主生病外,其他人都接受了邀请,马上就要到了。
至于他跟这些领主和王族、大贵族们私下谈了些什么,就只有国王与他两个人知道。
劳勒王子得知堂弟回来了,第一时间就过来“欢迎”他的回归,看到他一脸疲倦灰败的脸色,还以为他碰了钉子,脸上就露出得意来,忍不住奚落几句。杰达一一忍了,却使得他更为嚣张,大谈特谈自己的舞会安排是多么的出色。
杰达面带微笑地听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嘲弄。这么愚蠢的家伙,真的是前几天那个狠辣决绝的对手吗?究竟是他高估了劳勒,还是后者的伪装太高明?
为王太后生日以及国王恢复健康而举办的盛大舞会,就在一种紧张却又平静的气氛中开始了。根据传统,国王要打开第一瓶酒,向客人致祝酒词。由于盖尔二世长年健康不佳,这个职责一向是由马里奥亲王代为行使的,今年,他也打算走上主席台,却看到兄长笑着先行一步,顿了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笑着留在原地看兄长的致词,却没料到这副情景早已落在别人眼中。
这次宴会有数十名大贵族和他们家眷参加,连官员和侍从在内,足有两三百人。装饰一新的大宴会厅中,觥酬交错,衣香鬓影,人人都在赞叹那华丽的摆设、名贵的佳酿与美味的菜肴,齐声恭贺王太后与国王健康长寿。
劳勒王子志得意满地穿梭在人群中,跟客人们交谈,展现自己身为王储的气度与才干,看到几个亲弟弟只会围着年轻小姐们转,堂弟杰达则躲在角落里跟些老头子说话,他轻蔑地笑笑,便高声向几位领主介绍着自己的辉煌事迹。
敏特穿着一身侍从官的礼服,在角落里默默观察着舞会中的人们,不一会儿,觉得无聊了,便走出去透透气。
花园里空气清新,本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可惜……
敏特遗憾地看着占据了凉亭的一对年轻男女,那个男人似乎已经开始动手脚了。他只好转身走向花园的另一边,记得那里也有一个亭子的……居然也被人占据了?!不过……那两个人似乎有些眼熟……
很久没见的朱妮娅揪着块帕子,正向一身黑的谢德(他没参加宴会,这是他的工作装)诉苦:“王太后还是不喜欢我!她刚才当着其他人就故意让我难堪!我知道我不象其他千金小姐那么有权势,可我也是贵族啊,她凭什么看不起我?!”
谢德低声劝着:“王太后一向是这样,她只是不喜欢与阁下有关的人,并不是针对你。”
“才不是呢!”朱妮娅揪帕子揪得更用力了,“她刚才还对杰笑了,她只是讨厌我!可恶的杰,只顾着跟那些老头子说话,我受了委屈,他也不来安慰我……只会叫你来……”
谢德无奈地继续劝她,敏特暗暗翻了个白眼,悄悄离开,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四处乱走,无意中来到了宴会厅后方的走廊,这里没什么人经过,吹着山风,倒是很清静。他左右望望,便悄悄躲进窗帘中,坐上窗台,盘起腿,轻轻吁了口气,觉得心情轻松多了。
走廊上传来响亮的脚步声,他皱皱眉,把自己的身形完全隐藏在布帘中,听到经过的人的脚步声,才知道那是盖尔二世和马里奥亲王。
这个诺嘉国王在想什么?他居然敢单独跟马里奥亲王相处?怎么连个随从都不带?就算他恢复了健康,跟他弟弟比起来,还是弱得很啊。
敏特坐不住了,悄悄滑下窗台,跟在他们后面,看到他们转进一个房间,关上了门,便迅速走到旁边的房间里,从阳台处接近了他们所在的房间窗下,偷偷往里看。
这对兄弟站在离窗很远的地方说话,刚开始时,双方态度还算冷静,但越说越激动,不久就吵起来了。敏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便轻轻推开了窗,刚好听到盖尔二世在说:“……你这不是在振兴诺嘉,而是把诺嘉带进地狱的深渊!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马里奥亲王猛地掀翻面前的桌子:“混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敏特被那声巨响吓了一跳,缩回头来,小心喘了几口气,才又再探头继续听,却看到眼角处黑影一闪,转头看去,跟一双还算熟悉的眼对上了。
娜姆?!她怎么会在这里?!
(月底大放送,情节加快了一点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