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旭刚忙完乡镇私塾的事情，就被叫回了许家。

被点名要一起去的屠浩一脸懵逼, 到了许家门口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心里没点数吗？”

许明旭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啊。”虽然他家爷爷时不时会教他一些东西, 尤其是会给他分析一些朝中局势之类的，但基本上都是他回京的时候, 顺带会讲一些。像今天这样，还直接点了屠浩名字的, 他实在是没想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

两个人想了一路没想明白，眼前到了许家的这么一点路, 自然也想不出个究竟。

许家自从两人成亲之后, 立刻就开始大兴土木。现在老爷子老太太住的主院已经完工，只是房子还得晾晾，暂时还是住在西苑这里。大房住的一多半的东苑的房舍也差不多都造好了, 剩下的只是里面的布置。他们经过的时候，还听到木匠打造家具的声音。

西苑这里的改动几乎看不见。两人手牵手着重新走进西苑的时候, 心里面都感觉有些怪异。只是西苑今时不同往日, 不再有一些总是上门找不痛快的少年少女。老人家入住之后，显得格外清净。

他们对视了一眼, 并没有说什么, 直接跟着小厮去了暖阁。

“爷爷。”

“爷爷，我们回来了。”

许老爷子看到孙子和孙……婿，顿时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哎。赶紧过来坐着, 外面可冷？”

“还成。”许明旭让屠浩在椅子上坐下，自己把手上的一个盒子放在书桌上，“爷爷, 给您和奶奶带了点蜜饯果子。”

屠浩接着说道：“还有两只烧鹅，直接送去厨房了。”

良辰酒楼的烧鹅，现在已经征服了整个京城。谁要是提起烧鹅，那必然是良记烧鹅。每天光是从万春熟食铺卖出去的烧鹅，就有数十只。

良老板做烧鹅讲究，非得用泰屏大白鹅。这么一大群牲口，从泰屏县运到京城来，每次的过程都充满了各种揪心。他看到玉饶到京县的水路变得如此通畅，做梦都想着要是泰屏县也能有这么一条水路，那该多好。

然而这不是什么私交好，就能够把河挖到家门口的。他只能每隔半个月运一批鹅，每天烹制的数量有限，难免有些人买不到。若是临时想吃，早一点还好，中午过后肯定是没有了的。

许家老爷子听到有烧鹅，顿时就两眼放光，嘴上却说道：“回来自己家，还带什么东西。”

屠浩笑眯眯地说道：“本就没带什么东西，就是顺路看到的。爷爷，您和奶奶要是有空，来县城里，带你们去良家吃烧烤。良老板亲自弄的海鲜烧烤，可好吃了。”

许老爷子和自家的几个孙子孙女，一直以来都没这么家常的对话，听见屠浩这种少年人微微带着撒娇和奉承的话，心里面很是受用，不自觉就有些亲近。也是他这会儿岁数已经有些大了，当官当到他这个程度，基本上也没有太大的追求，官场上唯一剩下的，大概就是给子孙谋一些比较好的发展。

在家里面，他其实有些老小孩，需要哄着。可家里人都视他为权威，唯一一个不怕他的，就是他儿子。然而许鸿渲往外面跑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有这个时间和心思来哄他？

两人若是带什么贵重礼物来，许老爷子还未必会觉得这么高兴。但是现在这种家常，反倒让他很是受用。

他当下就打开许明旭放在桌上的点心盒子，里面是一个精致的九子攒盘，放着九种颜色鲜嫩的蜜饯点心。

这点心盒子，倒还真是屠浩特意让人收拾的。里面的点心或者酥软或者软糯，糖和油都控制了，老人家多吃一些也没什么。

嘴馋的小耗子多吃一点也没什么。

要说屠家进步最大的，大概就是厨房了。

从最早的创意取胜，到现在各种精细点心信手捏来，和御厨交流也不落下风，完全大师风范。

屠家的点心盒子拿出去送礼都体面。

屠家逢年过节，或者有什么事情需要走动的时候，基本上都会让厨房准备点心盒子。屠家和许家结亲之后，许家吃到屠家点心的时候，也日益频繁。

对于眼前的这一盒子点心，许老爷子第一个就盘算自己能吃几天。不对，还得加上自家老太太。至于几个成天惹事的孙子孙女就算了，等过年的时候屠家多送来一些的时候，再分他们一点儿吧。

几句话的功夫，下人添了新的茶水果盘出来。

许老爷子听着海鲜烧烤，笑眯眯地点头道：“敢情好。上次你们让人送来的海鱼可新鲜，听你们的，就葱姜料酒蒸着吃，味道极其鲜美，还没什么骨头。”

屠浩自然接口道：“那下次有大船过来的时候，我再让人多送来一些。”

闲话过家常，下人摆好了茶盘果碟退了出去。

许老爷子说起了正题：“海鱼的事情随意即可。这次叫你们过来，主要是有一件事情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现在吏部即将空出两个职缺来，一个是巡察使，一个是礼部郎中。”

许明旭下意识地说道：“巡察使是四品……”

官员要升迁，有两个很重要的因素，一是自身的政绩过关，二是有合适的职缺空出来。

许明旭当上京县县令还不足三年，确实任期未满；但是现在有职缺空出来，他只要证明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那也能得到提升的机会。

他的一身政绩是实打实的，而且原先的升迁确实因为年龄问题被压制过。若是要争取一个五品的礼部郎中的职缺，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许明旭虽然也热衷于教育工作，但是礼部郎中的职位却并不符合他的职业规划。他当过三个地方的县令，要说治理地方的经验说充足也充足；但论格局，根本就没办法去和朝堂上那些最起码也是当过一府知府的官员相提并论。

在短时间内，这种短板可能还不明显。但是等到许明旭的官阶到达一定高度之后，这就会成为一个升迁的障碍。要补足，那就必须再去外面赴任。

然而这时候的外派，有时候却意味着远离权利中心。尤其像是许家这种，将来朝中有可能没有其他家族成员支撑的情况下，还是比较冒险的。

对许明旭来说，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是，如果他当了礼部郎中，那势必要和随着工地走的屠浩分开，他是绝对不愿意的。

所以，许明旭的第一选择就是巡察使。虽说巡察使作为监督官员的一个官职，是个得罪人的职位，在人际交往中先天弱势于礼部郎中；但是巡察使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自由地在天下游走，完全可以做到屠浩挖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然而巡察使是四品，他现在只是一个六品官。

许老爷子看了看孙子，再看了看屠浩，说道：“我也是觉得巡察使更好一点。既然这样，爷爷帮你谋划谋划，也不是不可能。”

换了别的四品官职，他大概也没办法可想。但是巡察使的话，倒是不无可能。他看两个小辈都不明白，耐心解释道，“巡察使是言官。现在咱们大汉的言官，可不像早些年的言官那样是个香饽饽了。言官清贫，当巡察使说是四品，其实手下也没几个人，还得各处跑，又得罪人。这位置可没那么吃香。”

在朝政腐败的年头，巡察使的官职可是特别吃香的。甚至有几任皇帝知道亲信或者亲戚没钱，也不用特意赏赐，直接给个巡察使的官职，让他们四处去转悠一圈，“孝敬”拿到手软，比赏赐可实惠多了。

然而现在不一样。章老板几次治理贪腐，严重的甚至直接咔嚓，近年来甚至对言官各种支持，加大监督力度，让言官、尤其是在一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当言官的官员，着实干下了不少得罪人的丰功伟绩，挖出了不少藏污纳垢的地方。

即便如此，言官依旧不讨喜。

“当巡察使是不如当个知府太平，但是七郎你在外面不妨多做几年，咱们不怕别人，等回来之后，就更加不用怕别人了。”

许老爷子当官的水平远超屠夫子。

当官，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与其做一个老好人，还不如做一个让人不敢得罪的人。

当官，官声很重要。他希望孙子能够有一个刚正不阿的正面形象。像屠家这种自己本事厉害，然而争斗的本事只有一丢丢，几乎全然靠着天家宠信，才能在朝廷站稳脚跟的人家，其实在他眼里是不可取的。

当然，能够让天家宠信到这种程度，尤其是屠家的能力高到这种程度的，也是极为罕见。

许明旭不仅自己要立起来，要让别人感到害怕，还得做到成为屠浩的支撑。而屠浩，只要他继续保持着这样的办事能力，就不怕天家不站在他这一边。到时候许明旭当官就算得罪再多的人，只要功绩在那儿，那在升迁方面也不会遇到太多阻碍。这样下去，两人相辅相成，将来仕途才能更加顺利，哪怕他致仕也不用太担心。

他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许明旭和屠浩两个人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和苦心。

屠浩感到尤为震撼，回到屠家的时候，还在嘀咕：“爷爷真是厉害啊。”

如果说当官也有级别。许老爷子无疑是carry全场的最强王者；他爹哪怕是同样级别，大概就是被好队友带着躺赢的运气流。

这件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尤其许老爷子点名让屠浩一起过去，肯定有告诉屠夫子的意思。相比较许老爷子这个太傅而言，显然屠夫子在章老板面前更容易说得上话。

屠浩把话带到，屠夫子还有些懵懂：“要空出巡察使的位置了吗？”转念一想，就说道，“这倒是挺好的。七郎你当巡察使，到时候小耗子出远门也用不着太担心了。我明天去和你们章师叔说说。”

屠浩：……敢情破格提拔在他爹这里根本就不是事儿吗？这轻飘飘的一句和章师叔说说就行了？人家许爷爷还说要谋划谋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