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浩他们一家去叶家过年的家宴的时候, 不意外地看到当家主母变成了他二舅妈。

屠浩就贴在许明旭耳边小声说道：“大舅妈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许明旭和叶家的长辈们不熟悉, 全程就顾着自家小耗子, 听到他说话，还是先找到叶瑶，才认出坐在叶瑶旁边的女子, 随意扫过一眼, 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屠浩不明白为何叶家人为了一个主母的位置，明争暗斗成这样, 他却是明白的。

当家主母, 手中握有了内宅九成以上的资源支配权。一个强势的当家主母, 甚至能够决定内宅中某些人的命运。

他现在倒是有些庆幸，柳氏毕竟手段差了一些, 否则他的少年时期恐怕不仅仅是被漠视, 和偶尔被欺负这么简单。像他这种没什么依靠的庶子，换做在别家, 要是惹得当家主母不高兴了, 直接夭折的或许不多, 但是上不了族谱, 被当做下人养也是常事。

屠浩见许明旭反应冷淡，还以为他是因为不熟悉才有些内向, 就小声说道：“你别看大舅妈柔柔弱弱的，其实性子可要强了……”说到这里，他有些说不下去。

这个时代的女人，谁愿意凡事冲在前面？但是大舅妈就一个女儿, 相公早逝，自己又没什么家世可以依靠。她要是不争，不要强，恐怕早就被遗忘在了叶家大宅里，当成一个透明人了。

许明旭并不关心叶家如何，看屠浩话说了一半，也不想知道叶家的这些事情，偏头一看他碗里一片油光，赶紧把新上来的碗碟推开了一些，低声道：“菜太油了，别吃。一会儿咱们回家吃点心。”

他家小耗子现在身体是强了一些，能多吃一点荤食了，可这么油的菜吃了肯定会拉肚子。这菜还是用荤油炒的，没一会儿就结了一层白色的油脂，就是他看了也不太想吃。

天气冷，菜也凉得快，这个难以避免。在蔬菜肉类几乎都是盐水煮煮熟的年代里，一盘素菜能够用荤油炒，已经算得上是非常奢侈和讲究的了。

可惜……

屠浩看了看，最后就着热汤扒了两口饭，一顿饭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下午就回家去了。

他们前脚刚进家门，叶瑶后脚就让人送了一个点心盒子过来，里面装满了干果蜜饯。

前来送礼的小厮说道：“大姑娘在泰屏买了个庄子，这些果子都是自家庄子上的。大姑娘让您放心吃，别多吃。”

屠浩让人给了小厮一个小红包，又让人收拾了一个纸箱做回礼。等人走了，他才打开点心盒子，立刻往嘴里塞了两颗葡萄干：“这大表姐，给我吃还不让我多吃，神马意思！”

许明旭看他又抓了一块桃脯，就把点心盒子给盖上了，还让小厮拿到别处去放着，充分行使少夫人的管家权：“先吃这点就够了。一会儿咱们补一顿点心，不然晚饭要吃不下。”

妻管严耗子精不敢吭声，把一块桃脯吧嗒进嘴里，万分珍惜。

叶家的住房紧张，但是大夫人毕竟是侯夫人，叶家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会要她让出位置来。是以，他们这一个院子里主人也依旧只有母女两人，住得十分宽敞。

叶瑶和叶大夫人在自己屋子里坐着说话，大部分是叶瑶在说自己在泰屏县的事情。

她的许多话对于叶大夫人来说，都是离经叛道的，甚至完全想象不到的。

“你是说那陆娘子和离之后，日子过得比在夫家好？她回娘家，娘家人容得下她吗？这女儿也便罢了，儿子竟然也能要来？夫家肯放人？”

叶瑶说的是最近发生在泰屏县的一桩事情：“由不得他们放不放的。陆娘子娘家家道中落，那家人也是不讲究，竟然想着宠妾灭妻。现在陆娘子靠着一手调香的本事，在县城里的铺子，生意可好了，根本用不着回娘家。至于她的一双儿女，她要是不要在身边，还不定能不能成活。”

她见她母亲露出惊恐的眼神，按下细节没说，含糊道，“陆娘子带着儿女上了县衙，县令判的。”

叶大夫人摸了摸胸口：“这虎毒不食子……”他们叶家对小孩子虽然也是摔摔打打的，可从来没到能不能成活的地步，“唉……你也在泰屏县，遇到像这样的女子多帮衬着点。”

“娘，我会的。”在这件事情里面，她出力可多了！算了，这些还是不要让她娘知道了。

送点心盒子的小厮正巧回来了，让丫鬟把一个纸箱送了进来。两人就顺势止住了话题。

“也不知道小耗子送的什么？”纸箱封得严实，叶瑶直接打开一看，顿时就乐了，“娘，你快来看看。我说这小耗子就惦记吃的。”箱子里的是一个火锅大礼盒，各种丸子之类的也就算了，水灵灵的蔬菜让叶瑶直接就馋了。

叶大夫人跟着过来一看，也笑道：“我就说你二婶这人办事不够细心，肯定是没给小耗子单独准备吃食。别说小耗子了，就是咱们跟着天天吃这些，也腻味得很。”

叶瑶不去附和她娘的抱怨，而是兴致勃勃地让人准备锅子：“娘，咱们就放清汤，好几天没吃上这么鲜嫩的菜了，我一会儿要多吃点儿。”

屠家小庄就有温泉，冬天能种一些蔬菜，只是产量不高。叶家这边能分到一点，可家里那么多人，还得先紧着老的小的，中间的那些个可没那么好的待遇。

屠家这时候已经吃上了火锅。

丸子、菌菇、饺子，跟着沸腾的汤水来回翻滚。旁边摆着一桌装满了各种菜的碗碟。

屠夫子中饭也没吃什么，这会儿抄着筷子严阵以待：“怎么想到这么早就吃锅子？”

“今年感觉格外冷一些。吃别的，恐怕从厨房端过来就要凉一半了，还是吃锅子热乎。”许明旭揽着感觉随时会扑到锅子里的小耗子，“别急别急，还不能吃呢。一会儿给你烫两片羊肉吃。”

三个人吃了十分饱足的一顿，完了许明旭向屠夫子报备：“爹，我一会儿要去一趟许家，晚饭前回来。”

其实这话说的有些奇怪。毕竟许明旭还没过门，这会儿应该是回自己家。他这么住在屠家也不合适。但是没人说什么。

许家那边是巴不得他不在。

屠家这边是知道许家的情况，觉得这个小可怜还是在他们家待着的好，免得在许家被人欺负。

可许明旭毕竟还没正式进门，有事情要去许家也是正常。

屠夫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说道：“路上驾车慢一些。有什么事情，让人往家里递信。”

屠浩巴巴地想跟着一起去：“哥哥……”

他话还没开口就被许明旭打断了：“乖。哥哥就是收拾些杂物，要不了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屠浩也知道自己想在这个天气出门得准备多少东西，干脆就不添乱了，依依不舍地送到了……房门口：“那哥哥要快点回来啊？”

“嗯。”他低头悄悄对屠浩说道，“哥哥回来给你带烧鹅。”

虽然屠浩现在能吃点肉了，但是烧鹅对他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一听这个话，他顿时眼睛都亮了：“真哒？”

许明旭郑重点头：“真的。”

“那你快点去吧。”屠浩把人往门外一推，哼着歌回到屋里。

许明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我还不如一只烧鹅？”等马车到了许家，他让随从去买烧鹅，自己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心里面却已经不带半点松快了。

他刚走进西苑，屋子里都没进就听到一阵喧嚣。少女拔高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尖锐，刺得他耳朵疼。

“许家的园子，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就是！你一个贱人，敢拦我们？”

“等七哥哥嫁人了，这园子还不是咱们想怎么进就怎么进？”

“你可想好了。七哥哥嫁人可不会带多少陪嫁。到时候你落在我们手里……”

许明旭笑容不变，缓步走了过去，目光落在这群小的不过十一二岁，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上，想到小时候的自己是怎么被一群外面看着娇俏可人的小姑娘们折腾的。

这一群小姑娘也就是仗着知道许明旭不在家里，才敢上门来闹腾。否则这大冬天的西苑，里面连一朵花都没有，就算是请她们，她们也不会过来。

现在看到许明旭在，她们直接就怕了，有几个怯懦地叫了一声：“七堂哥。”

“嗯。”许明旭也懒得和她们计较。这些都是庶出的姑娘，这样的行为恐怕多半是在讨好柳氏。可是她们很快就会知道，她们的这点小心思，今后等她们嫁了人之后是完全不够用的。

他慢慢走向自家祖父祖母的院子，心里面琢磨着一件事情。家里那一群不省心的小子，可以送去江丹书塾，这一群小姑娘，却能送去哪里？

路上，他见到了几个庶出的兄弟，当初也是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现在一照面老实得不行。

许明旭对此感到还算满意，在给两老请安过后，突然说道：“弟弟们看上去如今倒是不错了。不知道妹妹们有何打算？大伯娘如此，总不好让几个姨娘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