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浩被抻了没几天, 职介所就在便民服务中心正式挂牌成立了, 一成立就变成了江丹社区的又一个新闻。

便民服务中心的建筑坐落在坊市的中心, 四四方方的一个两层楼，以前只开了一个前门，和一个办公人员进出的后门。现在职介所在东边墙上又开了个门, 面朝大街, 两边沿着墙根靠着两块大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用工单位、工作职位和基本待遇。

休沐的时候, 屠浩和许明旭一起过去看成果, 就碰到一群人围在服务中心外面闲聊。

“老陈, 你刚说这个酒楼的跑堂，一个月能有三百文钱？”

被叫做老陈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 穿着一身普通的薄棉袄, 坐在一个小方凳上笑眯眯地说道：“是。当先三月三百文，要是没问题, 就一个月拿三百五十文；每月先支两百文, 剩余的过年一次给。你家小子机灵, 记性好, 要是想去试试，就赶紧过来我这儿登记一下。”

“哎？还得在你这儿登记？”这就不明白了。

老陈喝了一口茶：“是啊, 得我这边领人过去。登记收两文钱，要是得用，这两文钱就不退了。要是不得用，这两文钱我还退给你。”

问话的中年汉子表面上喏喏, 其实心里面不以为然。招工信息明摆着放在这里，这酒楼离这儿不过走上三五步路，这还要领？还得出两文钱？两文钱倒是不多，可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两文钱用来买三个大肉包不好吗？

老陈看着中年汉子过了一会儿就离开，也不说话，只是继续笑眯眯地和人解释黑板上的内容，双手捧着个茶杯，时不时咪一口，那样子就和在喝酒似的。

屠浩他们看到了，也不去人挤人，就从员工通道的侧门进去。

刚一进门，郑蕴就伸长了胳膊，把自家小表弟给提溜到身边：“说吧，你小子肚子里还藏着多少坏水？”他就不信屠浩对那些自己去应聘的人没有预料。自家小表弟他还不知道嘛，做的善事绝对不少，但是像那种白扔钱的事情是从来不会做的。

“哎？蕴表哥你来啦？”屠浩本来在前面走得好好的，被扯了一下也不生气，反正他人小，老被长辈们提溜过来提溜过去，早就已经习惯了，很纯洁很无辜地反问，“什么坏水啊？”

郑表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那么大一个人，早上还是他拐去屠家把人接了一起过来的，早饭都是一起吃的，不就是出门的时候乘的两辆马车嘛，竟然假装看不到他，简直岂有此理！外放三年，种了三年地的郑县令把大逆不道的小表弟好一顿揉搓。

许明旭看不过眼，在心底默默数了三个数，就把屠浩抓到自己怀里揽着，把他的衣服头发重新整理了一遍：“好了，还是办正事要紧。”

他们两个外放回京的还好说，虽说是述职，也要等待考评，却不像其他人一样，多么的需要往来走动，才能给自己谋上一个好职缺。屠浩现在还是身兼数职，尤其是六部的历年数据统计马上结果就要出了，难得休沐一天，还得办好多事情呢。

郑蕴见状，日常腹诽一句：这是我表弟，还是你表弟？

然而没办法，谁让他这个表哥对自家表弟的照顾，还不及人家一半多。所以，被小表弟嫌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郑表哥心酸了一阵，心不在焉地跟着两人走进职介所的办公室，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面上依旧是一副端方君子的样子，实际上只一眼就把里面的布置给记在了心里。他这个小表弟，花花肠子忒多，得仔细观察，秉持绝不错漏的精神，争取把细节都牢记在心。

屠浩在办公室里还真没搞什么花样，充其量就是现代办公室的简化版。别说电脑了，就是现代办公室里常见的各种钢的铁的层架、书立、笔筒什么都没有。塑料和玻璃更是活在梦里。只能用全实木的办公家具和用品，勉强?意恋蒙晕7逞垡恍??br>

他在办公室里只是略作停顿，就转身去了隔壁的会议室，大马金刀地在长桌的一端坐下：“把这段时间来的情况说一下。”

许明旭没少看到小耗子一本正经的样子，心思有点拐弯，眼梢的一点余光看到桌子底下不断慢悠悠晃荡的两条耗子腿，眉头一挑，暗暗决定今天晚上回去还得继续抻一抻。咱家小耗子将来是要长成大高个的，这两年才长了一点儿，做家长的有点捉急。

他全程心不在焉，等屠浩拉着他走人，只觉得时间才过了一小会儿。

一行人出门的时候，碰到老陈领了方才那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出门：“一会儿就到酒楼去找方掌柜，把这信给他。你先看看，要是觉得不合适的，再回来，我给你换一份工介绍。”

少年点头称是，口中说道：“肯定合适！”

他爹闻言，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这又不是你说了合适就算的，还得看店掌柜的觉得你合不合适！”

少年嘿嘿一笑。

父子两个就在老陈的注目下离开。

郑蕴把小表弟拉到身边，问：“说吧，你怎么让人甘心付那两文钱的？”

这点没什么好隐瞒的：“京城的人口来源复杂，不仅百姓怕找到黑心的东家，东家也担心遇到不靠谱的伙计。职业介绍所这边可以帮助核对百姓的各种信息，对双方都能有所保障。今后还会提供各种职业培训，帮助一些人能够找到待遇更好的活计，也能让一些东家能够雇到更加合适的人。”

这年头，一些世家大族需要人才，多半是从小培养起来，甚至是从几代人之前就开始培养，来源有庄户、家奴、旁支等等。

但是一般人家却没那么多资源，可是总也会出几个优秀的人才，或者念书或者经商发家。然而他们有了金钱上的资本，却缺乏合适的人手来帮助他们将自己的事业继续开展下去。这时候这些人的第一选择就是自家的亲戚，然而亲戚之中不靠谱的往往居多，尤其是仗着各种辈分之类的关系，来外行指导内行，很容易就把原本顺利却没什么根基的事业给弄垮。然而雇佣外人，对这些人来说心里就更加没底。

屠浩也是开了职介所之后才发现的这个问题，完全没想到职介所竟然更加受到这部分群体的欢迎。职介所给百姓介绍工作，收费不过是两文钱，向东家得收取二十文，若是过了试用期还得再收二十文。当然，职介所之后会给做职业培训、甚至入职体检等等的一系列事情，稍后还会和衙门一起联合做开业指导等等活动，算下来对招工的和应聘的都是不亏的。

听着屠浩把这些弯弯绕绕说明白，许明旭也回过神来了，看着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心中感到无比骄傲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弟弟，恨不得把人抱起来抛两下：“小耗子好聪明！”

屠浩被夸得嘿嘿一笑，十分虚伪地谦虚：“没有没有。”

郑蕴本来也想夸夸他，可是看他这幅样子，要出口的夸奖就拐了个弯：“你这样不赔钱吗？”

“刚开始肯定要贴一点，以后人多了，运营上了轨道，就好了。”他对职介所的要求很简单，现在这情况也不能和后世相比，总不能想着建成一个服务功能齐全的招聘网站吧？“主要还是出于便民利民的方面考虑的。其实我也不亏，将来自家还要再办一些什么事情，用人就方便多了。”

不像早些年，屠英一下子收留了那么多的灾民。为了让那些灾民都能够安顿下来，他真的是绞尽脑汁地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那些灾民现在都消化完了，他的资本、人脉、人才储备都有了积累。他想要再发展，需要的用人缺口十分巨大。职介所的存在，他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说完这些，三人也差不多分道扬镳。屠浩得去社区开会，许明旭就和郑蕴两个结伴去江丹书塾。

郑蕴指着跟随的几个小厮吩咐：“你们把东西都捎在宿舍门房就成。”又转头对许明旭说道，“不知道老弟你这一次是作何打算？”

书塾里面各种东西都有准备，就算是有什么落下的，坊市里也能够买到。哪怕是钱财一时不凑手，去江丹社区的几个作坊去找一份费时不多的工，对这些学子们来说也容易得很。可是有些东西到底不如自家准备的那么体贴周到。

许明旭让自家的小厮担上几个藤箱跟上，等山路上就剩下他和郑蕴两个人才说道：“小弟打算……还是外放吧。”

郑蕴点了点头，更详细的没问下去。

两人见过自己的学生，又拜见过昔日的师长，等到下山的时候，屠浩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三个人再和来时一样，分了两辆马车回去。

许明旭这回没走神，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小耗子：“我这次准备还是外放。”

屠浩嘴一瘪，鼻子一酸，整个人都不好了，巴巴地看着他不吭声，怕一张嘴自己就要嚎出来。

许明旭一看，整个人都荒了，也不顾什么孩子长大了不能抱什么的，赶紧把小耗子搂进怀里，还亲了亲小脸：“小耗子乖，不哭不哭。”

认识屠浩那么久，他记忆中也就是零食被叶大花顺走的那一次，把小耗子给委屈哭了。其他无论是看起来多么严重多么让人受委屈的时候，小耗子都是笑嘻嘻过来的，不是傻乎乎的心宽，而是想得明白，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现在突然这样，许明旭根本始料未及，但同时他又暗暗感到高兴，觉得自家小耗子果然是舍不得他这个哥哥的，说不定等他这次外放回来，就能顺利把小耗子拐到自家养着了。

屠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反应这么大，眼看着硬汉人设要崩，赶紧一扭头，埋胸。

xx的，好难过！

想到美少年又要外放，就好难过！

再等三年时间，美少年……美少年就要变成糙汉子了！

他原本就只有一点点伤心，想到这里，抬头瞅了一眼风华正茂的美少年，下意识地脑补出一副三年后抠脚大汉的画面，终于没忍住“哇”地一下哭出声为了祭奠“死去”的美少年。

车夫听到哭声，赶紧停下马车，掀了身后的小帘子，问道：“少爷，您没事吧？”

许明旭正六神无主，一看到别人倒是镇定了下来，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没事。”见车夫还是面露犹疑，补充了一句，“刚才我们谈到了屠夫人。”

屠夫人当然指的是屠浩早逝的娘亲。许明旭自己的生母也是早逝。这都不是秘密。这两个人关系亲近，年岁也都不大，偶尔聊起亡母，控制不住情绪也在情理之中。

车夫点了点头，不好多说什么，放下帘子。

等回到家的时候，屠浩早就已经止住了哭，只是一张小脸哭成了花猫，眼睛鼻子都红彤彤的，看上去别提多可怜了。

忙着安慰了一路的许明旭也颇有几分狼狈。

下人们看到吓了一跳，想问个究竟，身份上却有不便，只能围着车夫问话，得知两人是因为思念亡母所致，都感到心疼不已。

屠浩和许明旭也不去解释，看着今天格外精心的晚饭，算了领了这份心意。

屠夫子看着吃饭还粘着人家许明旭的儿子，有心想说说，看到儿子红彤彤的眼眶只能忍住，等吃完饭看到自家那么大一个儿子，还被人家儿子背着走，也没忍心说什么。儿子虽然从来没说起过想娘之类的话，但是自幼失恃，肯定心里面有着诸多委屈和孺慕。他这个当爹的却忽略个彻底，难道他真的要娶个填房？

不不不。他立刻就把这个念头掐灭掉。别说他儿子现在已经快十四了，就是儿子才四岁，他也不会放任别的女子来照顾。人心隔肚皮。虽说后母也有好的，可是他见过更多的，不过是明面上的所谓好，背地里前人留下的年幼的嫡子嫡女哪个少了磋磨？

屠老爹对儿子心疼得不行，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听到有人提议让自己儿子小小年纪出差去，顿时就气得不行。他本来就面相威严，平时都不用说话大声，就能够镇场子。现在他这么一生气，简直就是凶恶，整个御书房都安静了下来。

章师叔其实早就动过心思想让屠浩外放。孩子年纪小，心思活，到地方上去，他能给的权限更大，到时候没有京城那么多约束，小孩儿能干出多大的事情，他是很期待的。只是一直以来，屠浩的身体有些弱，年纪又小，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也就放下了。

可是现在这个机会很好啊，虽然说是出差，可到底不是外放，地方就在距离京城不过马车三天的路程，按照小耗子的能力，三个月……至多半年就能搞定，回来之后就能名正言顺升到六品，到从五品也不是不可能，更加不用升什么从六之类的熬资历，多好啊。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家师兄，对上那一双喷火的眼睛就是虎躯一震，下意识地夹了夹双腿，很怂地说道：“此事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