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旭和屠浩之间的气氛, 难得尴尬。
表面正直内心也很正直的美少年, 到底还只是个少年郎, 脸皮这东西很是看重,也没有经过磨砺,还很嫩很薄。他支支吾吾半天,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小耗子解释“磕人”的是什么东西。
表面正直内心很污的屠耗子, 正努力摁住要往嘴巴外冒的各种有颜色的小段子,拼命让自己看起来单纯无知很好骗, 心里面还有些暗搓搓的期待。
不知道美少年会用什么样的话来骗他!
在安长县养成了在床上藏棍子的习惯?
睡前不小心把厨房的擀面杖给顺到了床上?
最近开始专精棍法, 要棍不离身?
说吧, 无论是什么扯蛋的谎话,他都会让自己假装相信的。
许明旭很是纠结, 明明以屠浩的年纪, 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太远了,让他这个作为哥哥的人来解释, 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是他就是觉得别扭, 还有点害羞, 只觉得自己脸皮有些燥热。
“少爷, 您醒了吗?屠少爷该起了。”小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两人之间越来越尴尬的气氛。
许明旭甚至用力吸了一口气, 瞬间就从床上跳下去,一眨眼就穿好自己的衣服:“起了,进来吧。”
屠浩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压着被子, 歪着脑袋看他:“哥哥?”说好的编故事呢?
许明旭被看得脸上刚退下去一丢丢的热度又涌了上来,给屠浩穿衣服的时候,耳根都在发烫。
小厮看着有些担心:“少爷,您是不是病了?”脸那么红,肯定是这一次赶路太着急,累到了。
“没事。”许明旭回答得有些生硬。他身边的人总共就那么小猫两三只,全都跟着他去了安长县。家里这边内外倒是有小钟的爹娘在打理,家里也有些平日里洒扫的仆人在,并非纯粹是信任的问题,只是毕竟不那么熟悉,他不好随性着来。
小厮还是有些担心,看了看许明旭的脸色却不敢多话,只能规规矩矩地伺候两人洗漱。
许明旭这一次回来,奉旨得过一段时间述职完了才能走。在这之前,他仍旧在户部挂职,昨天章老板亲自嘱咐他,让他有空去万春庄多走走。
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南瓜的种植是一个新问题,除此之外各种伤情的战马在京城到底少见,他处理得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差错。另外还有他在安长县养的猪,总觉得没有万春庄上养得好,也不知道是因为猪苗的问题,还是别的方面出了差错,这次得向姚管事多讨教讨教。
许明旭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公务上面,等到吃饭的时候,才觉得不对劲:“小耗子,怎么了?”怎么一眨眼,小耗子气嘟嘟的,眼眶都有些红了?
“哼。”屠浩埋头吃饭,低低哼了个鼻音,过了一会儿早饭都吃完了还是觉得不甘心,问,“哥哥刚才在想什么?”
许明旭很老实地回答:“在想猪。”
屠浩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在你面前,你的心里却住着猪!
屠浩一天都没搭理许明旭,下班都没有一起回家!
许明旭哭笑不得,第一次碰到小耗子闹这么久的别扭,有心想要哄哄,可是白天人多事多显然没给他什么机会,晚上家里摆了家宴,专门给他接风洗尘的,他又不能不参加:“唉……”
回到家里,家中已经宾客满堂。许明旭先是回房略作洗漱,一边换衣服,一边问小厮:“昨天屠少爷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厮回道:“昨天饭后来的,见您睡着,就没让叫你。”
许明旭一听,顿时觉得心里面暖烘烘的,嘴角微微翘起:“以后也是如此,对他不必见外,就当是看到我一样。”
“……是。”小厮回答得有些迟疑,觉得这种待遇怎么也该给未来的少夫人才对,怎么给了个同窗呢?现在少爷还没成亲还好说,若是成亲之后呢?
也不对。少爷成亲之后,这屋子里的事情,自然会由少夫人来管。那屠少爷也是出身名门,行事当中自然知道避忌,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随意了。
许明旭不知道小厮在想什么,很快打理完,就出去参加家宴。
许家扎根京城多年,各种兄弟姻亲之类的关系盘根错节,又各自因为身份高低官职大小,产生了种种不可言说的远近亲疏的联系。
许明旭作为这一辈中间,最起码目前看来最出息的一个,免不了被各种长辈考校同辈环绕。这些人虽然都姓许,现在看着也还算团结,但是许明旭心知肚明,那是因为他的祖父如今位高权重,和他本人并没有任何关系。
家宴十分热闹。进行半途,酒酣耳热之际,一位族老端着酒杯站起,走到许太傅面前说道:“小子有才,老子爱惜,却不能以庶为嫡,不成规矩。”
这话很明白,说的就是许明旭。
许明旭有才华,是许家认可的。可是再怎么认可,也不能废了规矩,将一个庶子变为嫡子。
这道理是不错的,问题就在于这说话的时间。
许家老太爷是许家族长,而且是许家有史以来官位最高的一人,可以说哪怕是没有族长这个身份,他说话也是非常有分量的。他如果能够被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拿捏住,还牵着鼻子走,那就不会有今天的地位了。
听到这样的话,他不过是淡淡一笑:“二十三弟说的不差,只是开宗祠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才来说,更改族谱不是一件儿戏,现如今,总不能再废嫡为庶吧?”这距离他把许明旭的名字在族谱上更改,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哪怕当时一时懵了,没来得及反对,可是这会儿才提起,这反应迟钝也不是这么个迟钝法。
过继亲族的庶子,作为嫡子培养,并且继承家业的,虽然不多见,却也不是没有。在有些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有过继妻族子嗣的,甚至于直接收养的。但是废嫡为庶,这种事情才是真正的坏规矩。
当然,眼前他们争论的并不是所谓的规矩,也不是许明旭到底算是嫡出还是庶出,而是提醒许家老爷子看重许明旭可以,但是对于族中其他优秀的子弟也不能有失偏颇。说白了,还是资源的争夺,许明旭不过是个借口。
许明旭矮了两辈,这种场合根本轮不到他说话。他脸上表情不变,甚至在身边的长辈和同辈们或是试探或是劝慰的言语中,表现得荣辱不惊:“无论如何,我都是许家子孙。”
话刚说完,他的肩头就落了手掌。他下意识偏头一看,却发现是自己的生父许鸿渲。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的脸颊驼红,眼神迷离,泰半的体重压在许明旭的肩头,大着舌头说道:“嘁,我这个当亲老子的还没发话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许鸿渲是个混不吝的,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许家上下更是知之甚详。他倒是没能耐把别人怎么样,但要是和他不对付起来,他也能够足够膈应人。许家众人看到他,无一不退避三舍。
像是许明旭这样的情况,若是碰到一般家庭的父亲,恐怕会又是惋惜又是羞愧,既是惋惜这儿子已经过继给别人了,做出的成绩也和自己没了关系;同时又羞愧自己没能好好待这个儿子。
可是换做在许鸿渲这里,他只感觉到“这是老子的种”的得意洋洋。
他对自己二弟的印象很浅薄,毕竟那短命的孩子早早就去了,可是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他亲弟。他那么多儿子,分一个给弟弟,将来好祭拜,他没什么不舍得的。再说这儿子过继了过去,除了现在对他改了个称呼之外,他也没觉着有什么不一样。他本来就对自己的子女十分疏忽,平日里对儿女的印象不外乎今天这个砸了什么,那个明天要买什么。现在出现个风格迥异的许明旭,小小年纪能够有如此作为,不正是证明生他的老子也十分了得吗?
许鸿渲很高兴。
在许明旭的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和自己的生父如此亲近。若是他尚在稚龄,恐怕会泛起孺慕之思;但是现在,他心里面只觉得一阵恶心。
他的祖父看重他,他的生父护着他,是因为他表现出的才华。
他的族人排挤他,是因为他占有了诸多资源,挤占了他们的利益。
没有一个人,待他真心。
他能够也已经习惯了应付这样的场面,然而难免感觉到疲惫,也因此格外想念起屠浩来,也不知道他这会儿消气了没有。他可得好好想想,明天该怎么哄他高兴。
这次他来得急,都没带安长羊过来。要不他去问问戚七,也不知道小耗子最近馋什么东西。不对,不能问戚七,不然小耗子什么都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