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辽市,这座无人问津的南方温润的小城,是老天爷带给黄粱的一个惊喜。
离开京阳市的那天,他背着双肩背包,里面只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来到京阳市火车站后,黄粱站在售票厅里,看了眼电子显示屏上的车辆时刻表,他选了一趟二十分钟后出发的火车,去自动售票机旁买了一张火车票。
当坐上这让T字打头(特快)的老式绿皮车的时候,黄粱还以为他会穿越时空,坐在他年轻时坐过几次的那钟拥挤闷热的车厢中。
但不是,虽然车身仍旧是老式的绿皮火车,但是车厢内部却已经是焕然一新。虽然没有高铁和动车的速度快,但是这辆满以今天眼光看上去慢慢腾腾的特快列车,坐在其中也别有一番滋味。
蒙着头,黄粱在火车上睡了一觉。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醒来的。当他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身旁有人走动,火车似乎已经完全停了下来,他立刻拿起自己的背包,走下了火车。
这是一个寒酸的有些过分的火车站,它是如此的小,以至于从下火车,到顺着头顶指示牌的提醒离开火车站,只花了黄粱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把火车票塞给那名昏昏欲睡的检票员的手中后,黄粱低头穿透出站口的铁门,迎接他的,是一群热情到过分的大妈。
“小伙子,需要住宿吗?”,“WIFI电脑一应俱全!”,“来我们这儿吧,大妈知道你想要什么。”
从这一群如狼似虎的中年胖大妈的包围中挤出一条路,第二批‘敌人’再次将黄粱团团围住,这回是一群头上毛发稀松的大叔们,他们说着一口流利的地方普通话,身上散发的浓重的汗味和烟味熏得黄粱有些作呕。
“坐车吗?二十一位!”,“来我这儿,就差一位,您来咱立刻就走!”,“十五了啊!十五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黄粱‘伤痕累累’的脱离了这座火车站的范围。他漫步目的的走在下午的大街上,想要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
走进路旁一间黑咕隆咚的家常菜馆,黄粱要了一份面条、一瓶啤酒、一盘糖醋里脊,花了他不到五十块。悠闲的在只有自己以为客人的餐馆里吃着东西,黄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餐馆的老板——也是厨师——聊天。
“你们这儿有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吗?”
“没有。”大哥人非常实在,他打量了黄粱几眼,问道,“哥们,出门躲债的?”
“......不是。”
大哥百思不得其解:“那你来这个破地方干嘛?见网友?”
“......也不是。不瞒您,我连这地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大哥哈哈大笑:“那你也真是够糊涂的,家里人不怕你走丢了啊?”
“哈哈,就是想随便到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散散心。”黄粱说。
“我们这地方没什么能让外地人看上的地方。”大哥说道,“没有名胜古迹,也没有出门的名人故居,更没有什么纪念馆啥的。我们这座小城叫做‘元辽’,你肯定没听过,不出名。”
“元辽,我还真的没有听说过。”
“我就说吧,你没事来这地方干嘛。”
吃完饭后,黄粱在晚上找了家评价还不错的旅馆,打车去了那里,准备入住。运气不好的是,出租车司机在认出黄粱不是本地人后,狠狠的宰了他一笔,原本只需要15块的车费,他愣是在元辽市里兜了大半圈,当黄粱注意到计价器上的数字已经上了三位数后,他不得已叫停了司机,下了车。
好在,他离这间青年旅社已经不远了,根据地图的导航,走了十几分钟后,黄粱最终来到了街边一间小旅馆的门脸前。
交了四百块的押金,在穿着一身白色纱裙睡衣的短发老板娘的引领下,黄粱来到了位于二楼的自己的房间。这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房间就是黄粱未来一段时期里的家。
礼貌的拒绝了一直在暗示自己可以留下来陪他‘聊聊天’的短发老板娘,黄粱一个人躺在房间内的宽大双人床上,抬头看着头上的天花板,很快,他陷入了沉睡中。
来到元辽市的第一天,就这样在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度过了。
短短几天,黄粱就爱上了这座他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小城。这里气候宜人,和已经阴冷下来的京阳市相比,这里四季如春,温度湿度都刚刚好。对于黄粱这样不习惯吹空调的人而言,这样的天气太舒服了。
正如那位餐馆老板所说的那样,元辽市中值得一去的地方乏善可陈。这座几十万人口的小城中,只有一条并不怎么繁华的商业街,这条名为‘步行街’的精品专卖店一条街,在电商的冲击下,显得破败凋零,房屋出兑样式的纸条,贴在几十户人去楼空的门市房的玻璃窗上。
元辽市最值得一去的地方,是一座位于市中心的小区。由于这座小区的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它就坐落在一条流通元辽市的河流两岸——小区的开发商别出心裁的利用到了水力资源,他们设计出了喷泉广场,这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生活在元辽市中的人的眼球。
在漆黑色夜色下,变化多端、绚丽夺目的喷泉表演,是一副梦幻华丽的场景。在灯光的照耀下,飞溅起来的水浪像是一朵朵绮丽的花朵,配合着覆盖整个广场的音乐,让无数的人流连忘返。
不过这种几乎一成不变的喷泉表演只有第一次看的时候才会最震撼,去过几次之后,就显得有些乏味了。
事实上,那些从别的小区的人不远‘万里’的来到这座喷泉广场上,主要还是享受这个热烈的气氛。据黄粱观察,似乎每隔几天,就会有不同小区的广场舞队在这座大广场上进行battle。
有时甚至会因为争夺跳舞的底盘,这些本地人们会发生争执,也是让黄粱大开眼界。他甚至看到了一幕极其诡异的画面:一位老奶奶不停的追着另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奶奶身后,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而一名打扮的过分艳丽的老爷爷,则是追在两人的身后。
经过打听后,黄粱才知道类似的事情经常发生,由于会跳舞的老爷爷是稀缺资源,为了争夺舞伴,老奶奶们经常会争风吃醋。
在黄粱看来,似乎这座小城正在慢慢死去,他很少在大街上看到年轻人,即使看到了几位,也只能在这些年轻人的脸上看出疲惫不堪或是麻木冷漠的神情。
反而是拥挤在这座城市中的老爷爷老奶奶们,他们似乎无处不在,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而这些主人唯一关心的,除了每天的广场舞,就是哪家大型超市又举办促销活动了。
一座渐渐死去的城市,很符合黄粱这个这在走向死亡的人。
促使黄粱离开京阳市,走上自我放逐道路的,正是张爷爷对他说的那番话。经历过陈思明的事件后,黄粱已经对张爷爷拥有预知的能力不再怀疑。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一位老人家会拥有如此逆天的可怕能力,但是他早已经知晓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以他认为的方式在运转。
所以黄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既然我要死了,那就让我死在一个不打扰任何人的地方好了。这就是黄粱的内心想法。从听到张爷爷对自己的警告后,黄粱立刻意识到他必须离开京阳市。
如果他仍继续留在京阳市,欧阳倩会有危险,王玥会有危险,甚至辛雨也会有危险。他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既然张爷爷说是人祸,那就让这场人祸跟随我离开京阳市,来到这个谁都不关心的小城吧。
黄粱没有任何的侥幸心理,他很清楚一个道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最终自己会面对这场命中注定的劫难,那就只能坦然面对了。
对于死亡,在雷军被害前,黄粱从没有认真的思考过。但是在目睹友人遇害后,黄粱开始认真的看到自己的生命。对于死亡这两个无比沉重的字,黄粱有了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的深刻理解。
每一分每一秒,人都在经历死亡。
人们永远不会知道下一秒自己是否还会活着,是否还能够感知到世界的存在。死亡常伴在左右,却很少有人正视它,理解它。
黄粱见过太过的尸体了,这让他对死亡曾经无比的麻木。
但是在经历过雷军的事情后,他更加坦然的理解死亡,也切身感受到了它能对生者带来的悲痛。如果有可能的话,黄粱希望自己的死讯可以在自己死亡的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后,才传到爱他的人耳中,这样或许能够用时间的隔阂感来、削弱他们将会面临的痛楚。
死亡对黄粱而言,有着一份特殊的意义,它代表了解脱。他这一年多来,真的活的很累,但他不能放弃,或许只有死亡,才能将他从深重的责任中,解脱出来......
黄粱真的感到有些累了。(未完待续)